沈傩那句“花国与游光勾结”所带来的冰冷战栗尚未平息,黎鹤握着那残留邪气余味的空香包,脚步沉重地刚迈出祠堂门槛,就被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恐慌浪潮淹没了。
消息,终究是封不住的。
黑云村的惨状、傩神大人亲自驱疫却神力消耗甚巨、少族长带人清查并抓回可疑的花国货郎……这些零碎而骇人的信息,如同落入干柴的火星,瞬间在早已人心惶惶的聚居地里燃起了冲天烈焰。
祠堂前的广场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敬畏和好奇的聚集,而是彻底失控的混乱。妇人们搂着孩子蹲在地上啜泣,手死死攥着孩子的衣角;男人们面色惶然,有的抓着头发转圈,有的交头接耳,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连掉在地上的菜篮子都没人捡。
几个从黑云村回来的年轻人,袖口还沾着感染者的冷汗,脸上的惊悸没褪干净——被一群人围着追问时,声音发颤地说‘皮下黑虫爬’,刚说完,人群里就有人‘嘶’地倒抽冷气,一个大婶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
“……浑身僵直,眼白翻着,嘴里胡言乱语,皮下像有黑虫在爬!” “傩神大人跳了舞,金光一闪,那黑气才散了些,可人还是昏着!” “少族长说,是花国货郎卖的香包有问题!”
“香包?前几天不是也有货郎来咱们这儿转悠吗?” “天啊!我娘好像买了一个!” “我家娃他舅也买了!说是能防病!”
恐慌像黑云村的邪气,比‘鬼疫’更快地缠上每个人,有人突然想起家里的香包,慌得转身就往家跑,连鞋掉了都没顾上捡。人们开始疯狂地回忆、排查,任何一点与“外来”、“花国”、“货郎”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被无限放大,变成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地方不能待了!”人群中,一个嘶哑的声音猛地喊道,充满了绝望的崩溃,“连傩神大人都……都那么吃力!我们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对!搬走!必须搬走!” “趁现在还能走,赶紧离开这邪门的地方!” “去山外!去镇上!总比在这里变成怪物强!”
逃离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恐惧压垮了理智,也冲淡了对祖地的最后一丝留恋。有人已经慌了神,一个妇人抱着哭嚎的孩子往家跑,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个汉子抓着包袱往村口冲,连掉在地上的布鞋都没捡,嘴里还念叨着‘保命要紧’。
黎鹤站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下方彻底失控的场面,看着那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熟悉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绝望的、想要抛弃一切逃离的呐喊,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
逃?能逃到哪里去?
花国既然能用出如此恶毒的手段,显然已经将巫族视为必须清除的目标。就算逃到山外,就能安全吗?更何况,沈傩说得清清楚楚,那邪祟游光是冲着巫族血脉来的!逃到哪里,这血脉能变吗?
一旦分散逃离,失去了聚居地的依托,失去了可能残存的古老庇护,失去了彼此照应,他们只会像一盘散沙,更容易被逐个击破,死得更快!
更重要的是,逃了,就等于将传承千年的祖地、将傩神祠、将一切……拱手让给了那些卑劣的窃贼和恐怖的邪祟!
决不能逃!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责任感混合着冰冷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爆发。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摆脱束缚、质疑一切的少年族长。他是黎鹤,是巫族的少族长!他的身后,是濒临崩溃的族人,是亟待守护的根!
他猛地向前一步,踏在台阶最高处,膝盖绷得笔直,攥着空香包的手青筋暴起,连指节都泛白。他运足力气,嗓子紧得像被砂纸磨过,喉间还滚过一丝血腥味,没半分犹豫,一声怒吼炸开来:“都给我站住!”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哭喊。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愕然抬头,望向台阶上那个身影。
黎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年轻的脸庞因激动和决绝而绷紧,眼神却亮得惊人,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惑的脸。
“逃?你们能逃到哪里去?!”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忘了花国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我们的傩戏是偷他们的!是我们分支出去的!我们一旦散了,逃离了祖地,谁还会承认我们是正统?谁还会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他指着黑云村的方向,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些变成怪物的人,是我们的族人!害他们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还想着夺走我们的一切,我们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把祖宗留下的土地、把傩神祠、把我们巫族的名号,全都让给那些卑鄙的小人和吃人的邪祟吗?”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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