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跟在沈傩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死寂的黑云村。身后的哭嚎与寂静被夜幕吞没，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和两人踩在碎石路上的细微声响。
他好几次抬眼看向前面那挺拔冰冷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才那震撼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撞——黑云村村民皮下游动的黑气、沈傩引动金光的舞姿、妇人抱着孩子磕头的泪水、孩子匀净的睡颜，还有手机屏幕里那道顶天立地的金色傩神虚影。
最后，还是疑问压过了那点剩下的敬畏和别扭。他加快几步，和沈傩并肩，声音在夜风里有点干：
“刚才……那些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顿了顿，想找个更“科学”的说法，“像是一种……病毒？或者辐射污染？”
沈傩的脚步没停，熔金的眸子看着前面黑暗的山路，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不是人间的瘟疫，也不是金石之害。”
祂微微侧头，冰冷的视线扫过黎鹤：“是‘蚀’。”
蚀。
这个古老又陌生的字，像沉重的钟槌砸在黎鹤心上——胸口猛地发闷，之前在黑云村压下的恶心感又冒了上来，巫诚‘活人变怪物’的苍老讲述，瞬间带着血腥与污秽的气味扑过来，比黑云村的甜腥味更刺骨，变得无比真实。
“就是你当年……镇压的那个？”黎鹤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好像怕惊醒了山里什么沉睡的恐怖。
“是。”沈傩的回答简短冰冷。
“可它……它不是应该被镇住了吗？怎么会又……”黎鹤想到那些村民皮肤下蠕动的黑纹，胃里又是一阵难受。
沈傩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金甲叶片随着步伐发出规律的轻响。山路拐弯，月光被山岩挡住，四周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祂周身那层微光，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千年封印，沧海桑田。”祂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还是听不出情绪，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说话时祂覆着金甲的手指无意识蹭过金甲接缝——指腹反复蹭着接缝处的旧痕，那是当年镇压‘蚀’时崩出的印子，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在触碰千年封印的裂痕“就算是神设的禁制，也难免随着时间流逝出现疏漏。更何况……”
祂的话音微微一顿。
黎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更何况，这次破封，不是偶然。”沈傩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浸透了寒夜的冷意，“那污秽之气，不是自己散出来的。它背后……有‘手’在推。”
“有手推？”黎鹤愣住，心头猛地一跳，“什么意思？是谁？”
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正觊觎傩戏名号的势力——“花国？”他脱口而出，想起了宣传页上扭着花国国花的傩面具logo，想起了祖明信里‘花国窃我文化之魂’的警告。
沈傩却没有直接肯定，只是冷冷道：“世俗的争夺，吾不在意。”
祂的脚步稍稍放缓，熔金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幽冷的光，看向黎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但它的目标，绝不只是偷一个名号，或者几卷古书。”
“游光……是冲着我巫族血脉来的。是冲着彻底斩断傩戏传承之根来的。”
“这弥漫的‘鬼疫’，不过是它蚕食生灵、削弱血脉、散播恐慌的爪牙和开头。”
夜风突然变急，吹得黎鹤后颈发僵，指尖攥得发紧——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银傩佩，冰凉的金属没传来暖意，连胸腔里的血，都像被这股寒意浸得慢了半拍。
游光。
这个名字，带着巫诚讲述里千年前的血腥和恐怖，第一次这么清晰——像黑云村村民皮肤下的黑纹，带着冰冷的恶意，砸在他面前。
不再是古老传说里的模糊背景，而是真真切切、正在啃噬他族群根基的灭绝之灾！
所有的内部争吵、理念不合，在这一刻，忽然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让他几乎站不稳。
他好像看见，无数黑色触须正借着‘鬼疫’，从黑云村村民皮肤下钻出来，顺着山路往聚居地方向爬，悄悄缠向族人们手腕上的银傩佩——那是巫族命脉的印记，贪婪地吮吸着银傩佩上的血脉气息，等着最后咬断巫族的根脉。
而他自己，刚刚亲眼见到了这恐怖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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