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五年暮春,御花园里的景致正是最盛的时候。西府海棠开得满枝满缀,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来,像撒了一地碎雪;东边的牡丹圃更不必说,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一朵朵开得碗口大,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金黄的花蕊,引得蜂蝶绕着花枝打转;连廊下的芍药也不甘示弱,淡红的、浅紫的花穗垂着,衬得廊柱上的朱漆愈发鲜亮。
太监宫女们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赏花宴的场子布置妥当。青石板路上铺了厚厚的毡毯,免得贵人鞋底沾了泥土;临水的澄瑞亭里摆了四张八仙桌,桌上铺着月白色绣暗纹的桌布,银质的餐具擦得锃亮,碟子里盛着刚从御膳房送来的杏仁酪、玫瑰糕,香气顺着风飘出去老远。几个小太监还提着鸟笼在廊下候着,笼里的百灵鸟时不时叫两声,倒添了几分热闹。
“太后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一行人从月亮门里走了出来。最前头的是太后老佛爷,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绣团龙纹的旗装,领口袖口滚着石青色的镶边,头上梳着旗头,缀着几颗鸽卵大的东珠,走动时东珠轻轻晃动,映着晨光闪着温润的光。她左手扶着太监的胳膊,右手捏着串菩提子念珠,步子走得不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慈和。
跟在太后身边的,便是晴儿。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旗装,领口绣着几枝浅淡的玉兰,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旗头做得素雅,只插了一支翡翠簪子,坠着小小的珍珠流苏,走路时流苏轻轻晃,衬得她脖颈愈发纤细白皙。她右手虚扶着太后的手肘,步子迈得极轻,裙裾扫过毡毯,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偶尔有花瓣落在她肩头,她也只是微微侧头,用指尖轻轻拂去,动作优雅得像幅画。
“今儿这天气可真好,”太后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阳光暖融融的,“昨儿还担心会下雨,耽误了这场宴,看来是老天也疼惜这些花儿。”
晴儿笑着应道:“太后仁慈,连花草都沾了您的福气。您瞧那牡丹,比去年开得还要艳些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澄瑞亭。亭子里候着的宗室贵女和命妇们连忙起身行礼,齐声道:“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摆了摆手,声音温和:“都起来吧,今儿是赏花宴,不必拘着这些礼数,都找位子坐下,好好赏赏这春色。”
众人谢过太后,才纷纷落座。几位相熟的格格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目光时不时往晴儿那边瞟——谁都知道,晴格格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不仅模样周正,还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宫里宫外的人没人不知道她。
不多时,又有太监来报:“蒙古科尔沁部的郡王到了——”
这话一出,亭子里的声音顿时小了些。众人都知道,这次赏花宴请了蒙古使臣,一来是为了彰显朝廷与蒙古的和睦,二来也是让宗室子弟和蒙古贵族多些往来。大家都好奇这位科尔沁郡王是个什么模样,纷纷朝月亮门望去。
最先走进来的是几位朝廷官员,穿着藏青色的补服,神态恭敬。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博尔济吉特·昭烈。他比周围的官员高出大半个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蒙古长袍,腰间系着黑色的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把银柄弯刀,刀鞘上嵌着几颗绿松石,看着便气派得很。他头发扎成小辫再一起束着,没有像京城贵胄那样戴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太阳,看人时带着股坦荡的锐气,与周围文质彬彬的官员比起来,倒像是一匹刚从草原上牵来的骏马,浑身透着股不受拘束的豪气。
昭烈走进亭子,先朝太后行了个蒙古礼,声音洪亮:“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昭烈,见过太后,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笑着点头:“郡王免礼,一路从草原过来辛苦,快坐下,尝尝宫里的点心。”
昭烈谢过太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亭内,一眼便落在了晴儿身上。方才他进来时,晴儿正帮太后整理衣角,侧脸对着他,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了层淡淡的金光;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捏着衣服的一角,动作轻柔。昭烈见过的草原女子大多爽朗热烈,像这样温婉雅致的,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晴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便又转回头,继续听太后说话。那一下点头,既没有过分热络,也没有丝毫怠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晴儿,”太后忽然开口,“你瞧这满园的花儿开得这样好,不如你写首诗,给大伙儿助助兴?”
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附和道:“是啊晴格格,您的字写得好,诗也作得妙,正好让我们开开眼。”
晴儿没有推辞,笑着应道:“既然太后和各位姐姐不嫌弃,那晴儿就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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