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着下了三天,把营区的土路泡得泥泞。肖春生蹲在战壕里,借着防雨布漏下的微光给贺红玲写信。信纸被雨水洇了边角,字迹有些发皱,他却写得认真:“红玲,这边在搞拉练,每天要在泥里滚三趟,军靴里能倒出半鞋泥。但想起你说‘下雨时练琴,弦会受潮’,就总惦记着你的琴盒有没有盖紧……”
远处传来集合哨,他匆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折好信纸塞进防水袋——这是他出任务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贺红玲收到信时,正在文工团的琴房调弦。松香末混着窗外的雨声落在琴身,她摸着信纸边缘的湿痕,仿佛能摸到南方的雨气。回信里,她没提文工团排新剧的累,只说“张大妈托人捎了晒干的陈皮,我给你寄了些,泡水喝能去湿气”,末了画了把小提琴,琴弓弯成个“心” 形。
信还没寄出去,传达室的电话就响了,是肖春生的姐姐肖艳秋,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红玲,你能不能……能不能来趟医院?我爸他……他突然昏过去了,春生那边出任务,电话打不通,我一个人……”
贺红玲捏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听筒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我马上到。”她没多问,挂了电话就往团长办公室跑。
“请假?”团长看着她,眉头皱了皱,“马上要去军区汇报演出,你的小提琴独奏是压轴……”
“团长,”贺红玲打断他,眼神里带着少见的急切,却依旧稳当,“春生他爸病危,他出任务联系不上,家里只有他姐姐一个人。我必须去。”她没说自己是肖春生的女朋友,只说“是他家里人托我”,语气里的坚定让团长把后半句“不行”咽了回去。
“最多 3 天。”团长叹了口气,“演出前必须归队。”
贺红玲攥着假条往医院跑,等到医院跑才发现帆布包里的小提琴还没来得及放下——出门时太急,只想着快点赶到,竟把琴也带了。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酸,肖艳秋正蹲在病房门口抹眼泪,看见她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红玲,你可来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一直昏迷着。”
贺红玲拍了拍她的背,先去护士站问清病情:急性心梗,刚抢救过来,还没脱离危险。她定了定神,走进病房。肖父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氧气管插在鼻孔里,胸口微弱起伏。床头柜上放着个旧相框,是肖春生穿着新兵服的照片,笑得露出了两个小梨涡。
“伯父。”她轻声唤了句,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肖艳秋要留下陪夜,被她劝回去了:“艳秋姐,你守了两天,回去歇歇,这里有我。”
夜里的医院格外静,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贺红玲替老人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想起肖春生信里说“我爸总念叨你拉的琴好听,说比收音机里的强”。
她犹豫了一下,从帆布包里拿出小提琴,轻轻架在肩上。没有松香,她就用指腹在弦上蹭了蹭,拉出段《喀秋莎》的调子。琴声很轻,像怕惊扰了病人,却带着股暖意,在寂静的夜里漫开。拉到一半,她忽然听见监护仪的“滴滴”声慢了半拍,低头一看,老人的眼皮竟轻轻颤了颤。
“伯父,是我,红玲。”她放轻弓子,声音柔得像棉花,“春生在出任务,他让我给您带句话,说等他回来,就陪您去后海钓鱼,还说……还说要让您听他拉您教他的口琴。”
老人没睁眼,嘴角却极轻微地动了动,像是听进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贺红玲几乎没合眼。白天给老人擦身、喂流食,晚上就坐在床边拉琴,拉他爱听的军歌,也拉春生喜欢的《流浪者之歌》。肖父偶尔清醒片刻,眼神浑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却会用没插针管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像在道谢。
第三天清晨,医生来查房,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有些意外:“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贺红玲松了口气,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老人脸上,竟有了点血色。她刚把这个消息告诉赶来的肖艳秋,文工团的催归电话就来了。
“我得走了。”她帮肖艳秋把早饭摆在桌上,“姐,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文工团有总机。”
肖父忽然睁开眼,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肖艳秋凑过去听,眼睛一亮:“爸说……让你带句话给春生,说他等着他回来……还说,你是个好姑娘。”
贺红玲的眼眶热了,弯腰给老人鞠了一躬:“伯父,您好好养病,我下次再来看您。”
回到文工团时,演出服还在排练厅的衣架上。她顾不上卸妆,先给肖春生写了封信,字里行间都是轻快:“伯父好多了,能喝小半碗粥了,肖姐说他昨天还念叨你小时候偷摸拿他的军功章玩……你安心出任务,家里有我们呢。”
半个月后,肖春生完成任务归队,一进门就被通信员塞了堆信件。最上面那封是贺红玲的,他拆信的手还带着握枪的僵硬,看到“伯父好多了”那行字,心猛地一沉——他竟不知道父亲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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