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润玉按住她的肩。她的肩很薄,隔着衣料都能摸到骨头,让他想起洞庭湖的芦苇,看着柔弱,却能在寒风里站得笔直。他终是松了口,声音低哑,“……你来吧。”
邝露立刻拿出金疮药和银针,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他皮肉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可眼神却异常专注,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伤口清理到深处时,润玉闷哼了一声。邝露手一顿,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担忧:“很疼吗?臣轻些……”
“无妨。”他别过脸,不敢看她。她的指尖带着药草的微凉,触过他滚烫的皮肤时,竟让他想起那年在暖阁,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温度。那点被他刻意遗忘的温情,像破土的芽,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包扎好伤口,邝露收拾药箱时,忽然从里面掉出一片银杏叶,金黄的,叶尖用银线绣着个小小的“玉”字。
润玉的目光猛地定住。
邝露慌忙捡起,脸颊瞬间红透,像被烫到似的往袖中藏:“臣、臣随手捡的……”
那是去年银杏落时,她偷偷绣的,想送他,却总没敢。
润玉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看着她攥着那片叶子的手微微发颤,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想告诉她,他不是她看到的那般清冷;想告诉她,他藏着怎样的仇恨与算计;想告诉她,每次推开她时,他的心比她更疼。
可他最终只是别过脸,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下去吧。”
邝露走后,他拿起那片绣着“玉”字的叶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银线的纹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润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矛盾的浪涛。
他知道自己该推开她,该让她离得越远越好。仇恨的火焰一旦燃起,只会灼伤身边的人,他不能让她成为下一个母亲,成为他复仇路上的牺牲品。
可每当看到她眼角的泪痣,看到她捧着莲子羹时的认真,看到她为他疗伤时的担忧,他那颗被仇恨冻硬的心,总会裂开一道缝,漏出些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柔软。
他到底该怎么办?
是继续将她隔绝在冰冷的铠甲之外,独自走向那条布满荆棘的复仇路?还是……稍微松开一点手,让那株悄悄长在心底的兰草,再多开一会儿?
润玉握紧那片银杏叶,指节泛白。暗室里的星盘还在等他,天后的罪证还未集齐,复仇的路才刚刚开始。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株兰草的根,早已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骨血,让他在冰冷的复仇路上,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挣扎”的滋味。而这份滋味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不舍”的甜。
后来他终于推开她了。
凌霄殿的龙椅,比璇玑宫的寒玉床还要冷。
润玉指尖划过扶手上的龙纹,金漆冰凉,映着他眼底的空茫。殿外万仙朝贺的声浪还未散尽,那些“陛下圣明”“天界中兴”的称颂,像裹着金箔的针,扎得他耳膜发疼。
他赢了。
天后伏诛,旧帝退位,那些曾欺辱他、算计他的人,如今或囚于天牢,或贬为散仙,再无人敢提“杂种”二字。他母族的冤屈得以昭雪,洞庭湖的水,终于洗清了血污。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处被仇恨填满的地方,空得能听见风穿堂而过的响?
他起身,龙袍曳地,扫过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想起璇玑宫的回廊——那时邝露总爱穿着月白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沙沙的,像风吹兰草。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璇玑宫。
宫门上的封条还在,是他亲手贴的。那日大婚后,他清君侧、定天界,忙得脚不沾地,却在某个深夜,亲手封了这处宫殿。他怕看见偏殿的灯,怕看见案上温着的茶,怕看见她为他绣的那些银杏叶——怕那些温柔,会软化他复仇的决心。
可如今,他亲手撕了封条。
殿内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偏殿的窗台上,那盆她亲手栽的兰草还活着,叶片虽有些蔫,却倔强地立着;案上的砚台里,墨汁早已干涸,边缘却留着她磨墨时蹭上的指印;书架最高层,还摆着那卷她总爱偷偷翻看的《星象图》,书页边缘卷了角,想必是被她翻了无数遍。
润玉走到案前,指尖拂过砚台的指印,那点浅浅的凹痕,像刻在他骨头上。他想起她总爱蹲在廊下捡银杏叶,说要为他夹满整本书;想起她为他温的莲子羹,总爱放两颗红枣,说“殿下太瘦了,该补补”;想起她醉酒那晚,红着脸抓着他的衣袖,说“殿下,我喜欢你”……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被他用冷漠推开的、被他视作复仇路上绊脚石的温柔,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溺在其中。
他一直以为,复仇是解药,能医好洞庭湖留下的伤。可直到仇报了,他才发现,真正的伤口,是从她转身离开那天开始裂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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