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他最终只是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冷。
邝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脸埋在膝间。晚风吹过，带着梅花的冷香，像他方才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凉得她心头发颤。
原来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是会溺亡的。而她，好像已经尝到了溺水的滋味。
洛湘府的桃花开得正好时，天庭的风言风语也传得正盛。
邝露捧着刚誊抄好的星象图，站在南天门的回廊下，远远便看见润玉陪着锦觅从桃花林里走出来。春日的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两人身上，锦觅笑得眉眼弯弯，手里举着一枝开得最艳的桃花，正往润玉发间插去。
润玉微微侧着头，没有躲闪，嘴角噙着一丝纵容的笑意。那笑意落在邝露眼里，像被阳光灼过的针，刺得她眼眶发烫。她记得不久前，他也是这样站在璇玑宫的梅树下，替她别过一朵红梅，指尖的温度曾让她误以为得到了独属的温柔。可此刻看来，那不过是他随手赠予的、并不稀罕的暖意。
“小鱼仙官你看，你这样真好看！”锦觅拍着手笑，声音清脆得像碎玉，完全没注意到远处廊下的邝露。
润玉抬手取下发间的桃花，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里的亲昵几乎要溢出来：“调皮。”
邝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撞到冰冷的廊柱上。她攥紧了手里的星象图，卷轴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钝痛。她转身快步离开，连脚步声都带着仓皇，像要逃离什么。
回到璇玑宫时，案上还放着她昨夜为润玉温的莲子羹，早已凉透了。她看着那碗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如今怕是连璇玑宫的门都没空进了，又怎会稀罕她这碗早已失了温度的甜汤？
几日后，她去内务府领新制的笔墨，恰好听见几个仙娥在角落里议论。
“听说了吗？天帝陛下属意让夜神殿下与水神之女联姻呢！”
“我就说夜神殿下对锦觅仙子不同寻常，那日蟠桃宴上，他亲自为锦觅仙子剥莲子呢！”
“可不是嘛，连邝露仙子都得靠边站了……”
后面的话，邝露没再听下去。她握着领物牌的手指泛白，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原来那些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早已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为锦觅剥莲子时的专注，替她挡酒时的维护，甚至只是并肩走在一起时的默契，都成了旁人眼中顺理成章的般配。
而她呢？她不过是璇玑宫里一个不起眼的侍官，守着那些零碎的、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温柔，就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那日傍晚，润玉难得回了璇玑宫。邝露正在收拾他案上的书籍，听见脚步声，她只是低着头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殿下回来了。”
润玉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她今日换了件素色的衣裳，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黯淡了些，不像往日那般灵动。“今日怎么没点灯？”他问，伸手想去点灯，却被邝露拦住了。
“臣这就去。”她避开他的手，转身去点灯时，衣袖不小心扫过案角的砚台，墨汁溅出来，弄脏了她的袖口。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默默地将灯点亮，暖黄的光晕驱散了殿内的昏暗，却照不亮她眼底的落寞。
润玉看着她袖口的墨渍，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伸手想替她擦拭，却见邝露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臣无碍。”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润玉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桃花林，远远瞥见的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心头莫名一紧。
“邝露。”他叫住她，“明日瑶池有宴，你……”
“臣明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陪殿下同去了。”邝露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她没有回头，只是屈膝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出了大殿。
润玉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殿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方才避开时带起的风，凉飕飕的。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看他的眼神里，那层藏不住的欢喜和羞怯不见了，只剩下平静，甚至……是疏离。
接下来的几日，邝露总在刻意避开润玉。他去书房时，她便称病躲在偏殿；他在殿前看星象时，她便找借口去内务府领东西。她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用厚厚的壳将自己裹起来，拒绝再触碰那些让她心动又心痛的温柔。
直到那日，她经过天河畔，远远看见润玉和锦觅坐在河畔的石阶上。锦觅和他靠的极近，手里拿着一支莲蓬，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而润玉侧耳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像春日的湖水。
夕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美得像一幅画。邝露站在柳树下，手里的物品 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腕发酸。她看着那幅画面，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原来，他真的不是她一个人的。那些她曾贪恋的温柔，不过是他众多温情里的一小部分，甚至可能，从未属于过她。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天河畔的风很柔，吹起她的发丝，拂过眼角的泪痣，像在替她拭去那滴未落的泪。
回到璇玑宫，心想，或许，有些东西，本就不该被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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