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的伤势在孙郎中的悉心调理和潘金莲的昼夜看护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左臂虽依旧不能发力,但伤口已开始收口结痂,不再有崩裂之虞。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也逐渐被汤药和食物驱散,那双沉静了数日的眼眸,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这日深夜,医馆内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潘金莲端来最后一碗汤药,见武松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饮下,而是靠坐在床头,目光沉凝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似在思索什么。
她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凭借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拿起一件武大郎的旧衣,默默缝补起来。跳跃的灯火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寂的坚韧。
“嫂嫂。”武松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潘金莲缝补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叔叔?”
“那日在地窖,”武松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吸入不少‘鬼茛’之气,神智昏沉之际,若非听到你……若非强撑着一口气,恐怕等不到李捕头前来。”
他没有明说“听到”了什么,但潘金莲握着针线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想起那日自己绝望之下从背后抱住他,泣声哀求他别去的场景,脸颊不禁有些发烫,好在昏暗的灯光遮掩了她的窘迫。
“叔叔吉人天相。”她低下头,轻声回道,继续着手上的针线活,针脚却有些乱了。
武松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身上。灯光下,她低眉顺眼,专注地缝补着衣物,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温婉与沉静。这些时日,他卧病在床,亲眼看着她如何不眠不休地照料,如何应对官差的盘问,如何与郎中沟通他的伤势,那柔弱的肩膀,似乎扛起了远超她负荷的重担。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武松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潘金莲摇摇头,声音依旧很轻:“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迎上武松的目光,“叔叔,西门庆虽死,张团练仍在,吴知县态度暧昧,我们……我们日后该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商讨“日后”,商讨如何应对那依旧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武松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忧虑与决然的复杂神色,心中微微一动。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不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甚至需要提防的“嫂嫂”,而是一个可以并肩面对风雨的……同伴。
“张团练断尾求生,杀了西门庆,暂时稳住了阵脚。但他与‘鬼茛’牵扯太深,绝不可能就此洗手。”武松分析道,眼神锐利,“他在军中,在官府,必有同党。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他无法斩断的联系,找到比西门庆更致命的证据。”
“乔郓哥那边……”潘金莲提醒道。
“郓哥儿机灵,但力量有限,探查外围尚可,难以触及核心。”武松沉吟道,“张团练经此一事,必定更加谨慎,其核心势力,非寻常手段可以接近。”
病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潘金莲放下手中的针线,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挣扎。半晌,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音,却又异常清晰:“或许……妾身可以试试。”
武松眸光一凝:“你?”
“是。”潘金莲抬起头,目光坚定,“西门庆已死,王婆失了依靠,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她知晓西门庆诸多隐秘,或许……也知晓一些张团练的事情。我若假借寻求庇护,或打听西门庆身后之事为由接近她,或许能套出些话来。”
“不可!”武松断然拒绝,眉头紧锁,“王婆奸猾似鬼,你岂是她的对手?她若识破,或将你扣下献给张团练,后果不堪设想!”他想起那日茶坊陷阱,心有余悸。
“正因她奸猾,才更信‘利’字。”潘金莲却似乎早已想好说辞,冷静分析,“西门庆死了,她的财路断了,张团练未必看得上她这等人物。此时若有人许以重利,或表现出可以成为新靠山的潜力,她未必不会动心。我只需小心周旋,不露破绽,未必没有机会。”
她看着武松,眼神清亮:“叔叔,这是目前我们能想到的、最可能接近对方核心圈子的办法。硬闯不行,外围探查太慢,唯有从内部瓦解。我知道危险,但……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大郎的病,等不起;张团练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她的话,句句在理,戳中了武松心中最深的忧虑。他何尝不知这是险招,但正如潘金莲所言,他们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兄长日渐沉疴,张团练虎视眈眈,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武松死死盯着潘金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畏惧或犹豫,却只看到一片沉寂如水的坚定,以及那深处燃烧着的、与他同出一源的复仇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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