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像是凝固了的胶水,沉闷而粘腻。
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姑父埋头吃饭,偶尔发出一点咀嚼声。
姑妈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算着这个月的电费又超了多少,抱怨楼下超市的排骨居然又涨了三块钱,语气里的烦躁像钩子一样刮着人的耳朵。
顾溟低着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粒分明却味同嚼蜡,姑妈每一个关于“钱”的字眼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他心上。
那股决心在下课后走向游乐园方向时最为强烈,但一踏入这个低气压的家门,就不免被现实的沉闷侵蚀掉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突兀,多不合时宜。
去游乐园?
那是正常家庭、快乐孩子去的地方,和他这个寄人篱下、连学费都要精打细算的人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需要钱。
门票,来回的车费,或许还要买瓶水。每一分钱都需要开口向姑妈要,这几乎等同于自取其辱,他几乎能预见到那些冰冷的拒绝和更伤人的唠叨。
洗完碗,擦干净灶台,水冰冷得刺骨。
他又认命地拿起拖把,把不大的客厅和厨房仔仔细细拖了一遍。
机械的劳动让他暂时放空了大脑,但那个念头却像水底的暗流,始终盘旋不去,越来越汹涌。
他必须去,不仅仅是为了验证那个冰冷诡异的噩梦,更像是一种莫名的牵引,一种如果不去做就无法安宁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或是他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渴望回到那里。
他需要一个借口。
一个听起来至少不那么荒唐,能勉强塞住姑妈嘴的理由。
“散心”这个说法浮现在脑海,苍白又无力,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一样,慢慢蹭到客厅。
姑妈正窝在旧沙发里看一部吵吵嚷嚷的家庭伦理剧,屏幕上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姑父依旧拿着那份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挡住了大半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机会似乎就是现在,再等下去,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就要漏光了。
顾溟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冒汗,心跳也快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电视剧的哭诉和争吵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几乎被淹没:“姑妈。”
姑妈没回头,眼睛还盯着屏幕,只是从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声,注意力显然还在那狗血剧情里。
“我……我想周末去趟城西那个老游乐园。”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语速有点快,像是怕慢一点就会后悔,说完立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补充道。
“最近……最近总做噩梦,学习有点累,脑子昏沉沉的。想……想去散散心,换换心情,就半天。”
他尽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疲惫,而不是藏着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电视剧正好播到广告时间,喧闹的音乐突兀地响起。
姑妈终于转过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和立刻升腾而起的不悦,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说什么?游乐园?”她的声音瞬间拔高,盖过了广告声,“你多大了还想去游乐园?那是你去的地方吗?不用复习不用看书了?都高三了,心里就没点数?就知道玩!”
连珠炮似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冰冷又现实,完全在预料之中,但每一次听都依然让人难受。
顾溟攥了攥汗湿的手指,试图解释:“就半天,周六下午去,周日全天我都在家学习,不会耽误……”
“半天不是时间?门票不要钱?来回车费不是钱?”
姑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眉头拧得紧紧的,仿佛他提出了一个多么十恶不赦的要求,
“你知道现在家里什么情况吗?你姑父厂子里效益就那么回事,物价天天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光想着玩,不想着好好读书,以后怎么出人头地,怎么报答我们供你吃供你穿?”
每一句话都像小刀子,精准地戳在顾溟敏感的自尊和沉重的负罪感上。
他脸颊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垂下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上一道细微的、蜿蜒的裂纹,不再试图辩解。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广告喧闹夸张的叫卖声,衬得他的沉默更加难堪。
姑父的报纸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但那目光被报纸边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看不真切,很快又缩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持续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默认了姑妈所有的斥责,让顾溟感觉自己像个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囚徒,而判决书早已写好。
顾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果然不行。
他觉得自己刚才鼓起勇气开口的行为简直愚蠢透顶,自讨没趣。
那游乐园的阴影还没去面对,现实生活的冰冷墙壁已经撞得他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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