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的马队并未进入省城喧嚣的闹市,而是绕行至城西一处倚山面水、戒备森严的庄园。高耸的围墙,森然的岗哨,以及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无不彰显着主人显赫的权势与不容侵犯的威严。这便是督军苏耀祖在省城的别业,亦是其家眷常住之所,远比清河县的临时官邸更为气派,也更为幽深。
胡老扁坐在苏婉清身后,一路无话。疾驰的骏马,呼啸的劲风,都未能吹散他心头的沉重。才脱县衙牢笼,又入督军府邸,这看似步步高升的际遇,实则是身不由己地卷入更深的旋涡。苏婉清的援手他心存感激,但这份情谊背后所代表的权势纠葛,却让他如芒在背。
马队在庄园侧门停下,早有管事仆役垂手恭候。苏婉清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带着军旅之人的干脆。她回头看向胡老扁,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明快,但眉宇间那抹因方才厮杀而残留的锐气尚未完全消散。
“胡先生,到了。此处比县衙清净,先生可安心住下。”苏婉清语气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胡老扁下马,整了整因颠簸而略显凌乱的衣衫,拱手道:“多谢苏小姐再次援手。”
“先生不必客气,若非我……唉,先进去再说。”苏婉清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周围的下人,又将话咽了回去,引着胡老扁向内走去。
庄园内部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曲径回廊,移步换景,极尽雅致。与云岭寨的粗犷、县衙的刻板截然不同,这里处处透着底蕴与奢华。只是那随处可见的、穿着统一服饰、眼神警惕的护卫,提醒着来客,这并非普通的富贵之家。
胡老扁被安置在一处名为“听竹轩”的独立小院。院落不大,但极为清幽,窗外修竹成林,风过处飒飒作响,室内陈设典雅,书案、琴台、医架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煎药的小隔间,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先生暂且在此歇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这里的下人。”苏婉清道,“我已命人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物,先生梳洗一番,祛祛乏气。晚些时候,父亲或许会见你。”
听到要见苏督军,胡老扁心中微微一紧。那位执掌一省军政的封疆大吏,不知会是何等人物?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下。
苏婉清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道:“先生安心,在此处,无人敢再为难于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胡老扁独自站在“听竹轩”内,环顾这精致却陌生的环境,心中并无多少安稳。他知道,苏婉清的庇护并非无偿,她父亲苏耀祖的接见,更非简单的医患关系。自己这身医术,在这等权势眼中,恐怕与奇珍异宝无异,是值得笼络甚至掌控的资源。
他走到窗边,望着那片在风中摇曳的竹海,思绪纷乱。杨虎臣的追杀,王文元的算计,贺天雄的“情义”……一幕幕在脑中闪过。这乱世之中,想独善其身,凭医术安身立命,竟是如此艰难。
梳洗换衣后,胡老扁拒绝了仆人送来的丰盛餐点,只要了一碗清粥小菜。他需要保持头脑的清醒。随后,他打开药箱,开始整理清点所剩无几的药材,又将银针一一擦拭消毒。无论身处何地,这些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午后,小院寂静。胡老扁正对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取下的医籍出神,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管事恭敬的引导声。
“魏先生,这边请,胡先生就在院内休息。”
魏先生?胡老扁心中一动,自己在省城并无熟识的医界朋友。
院门被轻轻推开,管事侧身让进一人。来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灰色长衫,面容清癯,鬓角已染微霜,眼神温润中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手中也提着一个样式古朴的药箱。
当胡老扁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浑身猛地一震,手中的医书“啪”地一声滑落在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来人见到胡老扁,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都带着颤抖:“济仁?!真……真的是你?!胡济仁?!”
“魏……魏师兄?!”胡老扁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魏永年师兄?!”
来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胡老扁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眼眶瞬间就红了:“是我!济仁!一别十余载,想不到……想不到竟在此处重逢!”
故人西来!竟是阔别多年的同门师兄,魏永年!
胡老扁师承一位隐居于川中的妇科圣手,师父门下弟子不多,他与魏永年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一同学艺,情同手足。只是后来时局动荡,师门离散,魏永年因其家人在西北,便西行归家,自此音讯断绝。胡老扁则回到祖籍清河县开设医馆。万万没想到,今日竟在这江南省督军府中,与师兄意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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