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扁被软禁在了军阀张团长的营寨里。
他被安置在靠近马厩的一间狭小厢房里,门外日夜有士兵看守,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小屋和旁边的小院,想要出营寨,那是痴心妄想。
张团长夫人的病情,正如胡老扁所料,并未因他的药方而出现转机。那扶正祛邪、清热化瘀的汤药,或许稍稍缓解了某些症状,比如低热略有减退,腹痛似乎轻微了些,但病根深种,元气耗竭,如同朽木难支大厦,颓势已不可逆转。妇人依旧每日淋漓下血,形容日益枯槁,气息也越发微弱。
胡老扁每隔一日便被带去诊脉,调整方药。他深知已回天乏术,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其所能,减轻病人的痛苦,延缓那最终时刻的到来。他有时会在方中加入酸枣仁、夜交藤以安神,有时加入砂仁、焦三仙以开胃,尽量让妇人在最后的日子里,能睡得安稳些,能勉强进些汤水。
张团长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他虽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自己夫人的情况在一天天坏下去。他对胡老扁的态度也愈发恶劣,每次诊视完毕,那冰冷的目光都让胡老扁如芒在背,仿佛在说:“若她走了,你也别想活!”
营寨里的日子枯燥而压抑。除了给团长夫人诊病,胡老扁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那间小屋里。他带来的那本《沈氏女科辑要》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反复研读,揣摩其中精义。偶尔,他也会透过小窗,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巡逻的士兵身影,心中忧虑着清河县医馆的境况,不知学徒一人能否应付得来,更不知自己此番能否脱险。
这日午后,他正对着医书出神,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少女的娇叱声,与营寨中惯常的粗犷氛围格格不入。他好奇地凑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洋装、脚蹬皮靴、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正利落地从一匹枣红骏马上翻身而下。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梳着时兴的波浪卷发,面容娇艳明媚,眉眼间带着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洒脱与傲气。她手中握着一根精致的马鞭,随手抛给迎上来的士兵,动作流畅,显然惯于骑射。
“张叔叔呢?我爹让我给他送些新到的咖啡来!”少女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
看守胡老扁的士兵似乎认得她,恭敬地行礼:“苏小姐,团长在议事厅。您稍等,小的去通报。”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被称为苏小姐的少女摆了摆手,径直就朝议事厅方向走去,步伐轻快,对这座森严的营寨仿佛熟门熟路。
胡老扁心中一动。苏小姐?这清河县乃至周边几县,能被称为“苏小姐”,且能与张团长这般熟稔的,恐怕只有本省督军苏耀祖的独生爱女——苏婉清了。传闻这位苏小姐是洋学堂的学生,思想新派,深受其父宠爱,是本地最顶尖的豪门闺秀。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看。这些权贵之家的事情,与他这个被囚的郎中并无干系。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苏婉清竟在张团长和一名副官的陪同下,朝着他这间小屋走了过来。张团长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略显生硬的笑容,而苏婉清则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偏僻的厢房。
“胡先生可在?”张团长在门外扬声问道,语气竟比平日缓和了不少。
胡老扁心中诧异,起身开门:“团长,苏小姐。”他不卑不亢地行礼。
苏婉清那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立刻落在了胡老扁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她见胡老扁虽然身着半旧青衫,身处囹圄却依旧神色从容,面容清癯儒雅,眼神沉静睿智,与她想象中“专看女人病”的郎中形象颇有些不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
“你就是那位妇科神医胡老扁?”苏婉清开口问道,语气直接,带着少女的娇憨与大胆。
“神医不敢当,略通岐黄而已。”胡老扁平静回答。
“婉清侄女听说我请了位名医在营中,非要来看看。”张团长在一旁解释道,语气有些无奈,又似乎对这位督军千金颇为纵容,“胡先生,婉清小姐近来也有些……女儿家的小毛病,你既在此,便顺便给她瞧瞧。”
胡老扁闻言,心中明了。原来是来看病的。他微微颔首:“苏小姐请屋里坐。”
小屋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榻。胡老扁请苏婉清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张团长和副官识趣地退到了院中等候。
“苏小姐何处不适?”胡老扁例行询问。
苏婉清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又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笑道:“我没什么大病。就是近来学业繁忙,有时会觉得心烦气躁,夜间睡不安稳,月事……也偶有延期。听说你医术高明,连赵钱庄那个血崩的二姨太都能救回来,就好奇想来见识一下。” 她话语坦率,并无寻常闺秀的扭捏。
胡老扁观其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神清亮有神,虽自诉有些小恙,但整体气色佳,中气足,并非重病之象。他心中已有几分判断,但仍需确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