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清河县,胡老扁吩咐学徒看好医馆,自己提着药箱,悄然走向昨日那僻静宅院的后门。依旧是那个精悍的汉子阿贵在等候,见了他,默默点头示意,引他入内。
宅院内的气氛似乎比昨日更凝重了几分,回廊下守卫的身影似乎多了几个,目光也更加警惕。胡老扁心知,那位“小姐”的病情牵动着这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厢房内,三爷依旧负手而立,只是眉宇间的焦灼难以掩饰。见到胡老扁,他立刻迎上两步,沉声问道:“胡先生,你来了。她昨夜服了你开的药,后半夜腹痛果然大减,人也安稳睡了几个时辰。只是……清晨起又开始有些隐痛,且排下些紫暗血块,这是何故?”
胡老扁闻言,心中一定。排下紫暗血块,正是药力生效,瘀血化开的佳兆!他沉稳答道:“三爷不必忧心,此乃好事。瘀血内停,如同河道淤塞,如今药力通达,瘀块得以排出,河道方能通畅。腹痛稍复,是因旧瘀虽去,新血未充,脉络尚有不通之处。待我再去诊视,调整方药。”
三爷听他解释得有理有据,神色稍缓,侧身让开。
胡老扁走到床前,那女子已然清醒,斜倚在床头,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有了些许神采。见到胡老扁,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有劳先生再次前来。” 声音虽弱,却比昨日清晰不少。
“小姐感觉如何?”胡老扁一边诊脉,一边温言询问。
“腹痛确是轻了许多,只是……身下仍断续有血块排出,且总觉得浑身乏力,小腹畏寒。”女子细声回答。
胡老扁仔细诊察。脉象已由昨日的沉紧涩,转为细涩无力。舌质紫黯稍减,苔仍白腻。这显示寒凝血瘀的主要矛盾已得到缓解,但病后正气亏虚,寒邪未尽的症候凸显出来。
“小姐病情已转危为安。”胡老扁肯定地说道,“目前症属瘀去正虚,寒邪未尽。治疗需转为益气养血,温经散寒,兼以化瘀。方药需作调整。”
他提笔写下新方:“方用:温经汤加减。吴茱萸三钱,当归四钱,白芍四钱,川芎三钱,党参五钱,桂枝三钱,阿胶三钱(烊化),牡丹皮三钱,生姜三片,甘草二钱。此方出自《金匮要略》,温经散寒,养血祛瘀,正对此证。”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小姐气虚明显,故加大黄芪一两,增强补气之力,气足则能生血摄血;小腹畏寒,加小茴香二钱,艾叶炭三钱,暖宫散寒止血;再加山楂炭四钱,既能助消化,又能化瘀而不伤正。五剂,水煎服。”
他将方子交给旁边的婆子,又仔细叮嘱煎服法和禁忌,尤其强调饮食需温热软烂,忌生冷油腻。
处理完毕,胡老扁收拾药箱,准备告辞。那女子却轻声唤住他:“先生且慢。”
胡老扁回头。
女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对旁边的婆子道:“李妈,去把我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
李妈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女子接过,亲手递给胡老扁,目光恳切:“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一点心意,并非金银俗物,望先生收下。”
胡老扁本欲推辞,但见女子眼神真诚,又言明非金银,略一迟疑,便双手接过。打开匣子一看,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线装书,封面上用端正小楷写着《沈氏女科辑要》几个字。
胡老扁心中一震!这《沈氏女科辑要》乃是前代妇科名家沈金鳌的着作,流传不广,其中多有精辟见解和秘传方剂,是他寻觅已久而不得的医籍!这份礼,对他而言,比千金还要贵重!
“这……这太珍贵了!”胡老扁声音都有些激动。
女子微微一笑,如弱柳扶风,带着几分凄清:“家母生前亦通医理,尤精妇科,这是她留下的手抄批注本。我留着也无用,若能对先生医术有所裨益,助先生救治更多妇人,也算物尽其用,告慰家母在天之灵了。” 她话语中透露出身世似乎并不简单,或许也是有着故事的人。
胡老扁肃然起敬,郑重地将木匣收好,深深一揖:“小姐厚赠,济仁感激不尽!定当潜心研读,不负所托!”
三爷在一旁看着,并未阻止,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他挥了挥手,对阿贵道:“送胡先生回去。明日……不必再请了,若需复诊,我会派人去医馆相请。” 这意味着,最危险的关口已经过去,他对胡老扁的信任也增加了几分。
胡老扁明白其中含义,拱手告辞。
回程的轿子依旧平稳迅捷。胡老扁坐在轿中,捧着那本《沈氏女科辑要》,就着轿外透进的微弱光线,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书中果然多有精妙之处,尤其是沈氏对妇人情志致病、奇经八脉与妇科关系等方面的论述,以及一些罕见病症的治法方药,让他如获至宝,心中欣喜难以言表。这份“药香情缘”,无关风月,却是医术上的知音与馈赠,让他倍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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