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纳举起酒杯向虚空致意,香槟气泡中倒映出两个儿子的身影——他们正把沙子城堡最后的塔尖推平,就像抹去一个过于耀眼的时代。十年的蛰伏正式开始,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沙土之下,埋藏着足以改变美国未来的种子。
特纳的手指划过《理查德装傻指南》的最后一页,羊皮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的精确时刻表——在摩根银行年度晚宴上算错简单百分比,在华尔街日报采访时把道琼斯指数说成棒球比分,甚至要在美联储主席面前天真地询问股票是不是像邮票一样可以收集。
第三十七项,特纳敲了敲表格,下个月在伦敦经济论坛,理查德需要不小心把茶洒在凯恩斯身上,然后结结巴巴地用错三个经济学术语。
航空大亨修斯捏着单片眼镜的手突然顿住:这能糊弄那些欧洲来的间谍吗?特别是英国军情六处那些老狐狸?他想起上周收到的密报,伦敦方面已经对特纳家的天才陨落产生怀疑。
特纳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橡木会议厅的落地窗,窗外草坪上,十二岁的理查德正地追逐一只蝴蝶,金发在阳光下像流动的黄金。当男孩被自己鞋带绊倒的瞬间,特纳轻轻叩击玻璃。
仿佛接收到某种信号,理查德突然抬头,脸上浮现出十四岁少年绝不该有的冰冷计算眼神——那是一个狙击手评估弹道的眼神,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又变回那个笨拙的富家少爷,揉着膝盖露出夸张的哭相。
所以要长期不断地加深这种印象。特纳转身时,手里多了一本爱德华的《平庸方案》,不是偶尔表演,而是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平庸的气息。他翻开标记页,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让十六岁的爱德华在白宫儿童会议上忘记《独立宣言》起草者的名字,却又在无人角落用俄语与苏联大使馆三秘讨论托洛茨基的流放路线。
铁路大王亨廷顿的雪茄停在半空:你把他们都快调成演员了。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像一串省略号。
最好的演员就是政客和商人。特纳的嘴角勾起锋利的弧度,他按下留声机开关,贝多芬的《命运》前四个音符骤然炸响。几乎同时,室外的爱德华像触电般捂住耳朵蹲下——这是《平庸方案》第89条设定的突发噪音恐惧症反应,完美复刻了他三岁时并不存在的心理创伤。
当音符重复到第三遍时,爱德华的惊恐发作已经精确地持续了57秒,与儿童心理学手册记载的典型症状分秒不差。而特纳手中的怀表证明,这个看似自然的反应实际排练过213次,直到肌肉记忆比真实情绪更可靠。
我的孩子正在向这个方向进发。特纳的声音淹没在交响乐中。多西尼突然站起来鼓掌,他认出了这段表演的精妙之处——爱德华颤抖的左手小指微微上翘,正是现任副总统在公开场合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这种级别的细节模仿,足以骗过任何行为分析师。
他们不是演员,是正在呼吸的角色。老斯克里布纳喃喃自语,他出版的文学杂志刚拒了篇题为《论表演型人格的社会渗透》的投稿,现在他后悔了——那篇文章描述的正是这种将伪装刻进骨髓的训练方式。
詹姆斯·伍德擦拭着金丝眼镜:这两个孩子是背负着西部未来的希望。他想起昨天收到的地质报告,理查德不小心遗落在俱乐部的草稿纸上,用儿童涂鸦掩盖的深层油钻探机械开发的革命性方案。而爱德华的校园作文《我的暑假》,实际上是用藏头诗写成的对英国经济的分析。
会议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的爆裂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理查德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而若从三十层高的洛克菲勒中心俯瞰,那些线条恰好构成德克萨斯油田的最新管道分布图。
特纳轻轻拉上窗帘,将这幅景象隔绝在西部财阀们的视网膜上。暮色中,他的侧脸像一枚逐渐冷却的硬币:当全世界都相信他们是庸才时,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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