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晨曦初露。
锦州城东的官道上,两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正迎着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风驰电掣般狂奔。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道旁草叶上的晨露,在身后卷起一条滚滚的黄色土龙。马背上,正是连夜赶路的爱新觉罗·觉昌安与他的姐姐乌兰尼敦。
觉昌安一身利落的深青色棉布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牛皮软甲,将他少年人抽条般挺拔的身姿勾勒得如同一杆标枪。尽管连夜奔波,他俊朗的脸上却不见多少疲惫,反而褪去了昨夜在山海关客栈里的那丝青涩与慌乱,眉宇间凝结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深藏眼底、不易察觉的焦灼。他控缰的手臂稳健有力,身体随着骏马的奔驰微微起伏,与坐骑几乎融为一体。
乌兰尼敦紧随其后,火红色的骑装在这夏日清晨的旷野中格外醒目,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并未像昨日那般仿汉家女子盘髻,而是简单地束成一束利落的马尾,随着疾驰在风中肆意飞扬,更添几分飒爽。她背上那张制作精良的长弓和腰间那柄弧度优美的银鞘弯刀,随着马背的颠簸有节奏地轻轻晃动,映着晨光,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双遗传自部落母亲的、锐利如鹰隼般的褐色眸子,时刻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和远处起伏的丘陵,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额云(姐姐),再加把劲!务必在日头升高前赶到锦州卫所!” 觉昌安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锦州城高耸的灰色城墙轮廓,已在前方地平线上清晰可见。
乌兰尼敦没有答话,只是用力一夹马腹,催动胯下神骏的枣红马,轻松地与弟弟并辔而行。她侧头看了弟弟一眼,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忧色,心中了然。部落里接连失踪的姑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族人心头,尤其是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的弟弟,这份责任感和愤怒,更是沉重。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也照亮了前方那座扼守辽西走廊咽喉的雄城——锦州。
……
锦州卫所,守备府邸。
厅堂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冲泡后的涩味,混合着老旧木器散发出的淡淡霉味,以及边关武将衙门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尘土与汗渍气息。守备郑大猷,一个年约四旬、身材已然发福的武官,穿着半旧不新的鸳鸯战袄,腆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有些懒散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他脸上带着边关中级武官常见的、混合着油滑、疲惫与些许麻木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斑驳的扶手,听着下首一名亲兵的低声禀报。
“大人,外面来了两个女真人,领头的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福满的儿子,叫觉昌安,还有个姐姐叫乌兰尼敦。说是……来锦州交易皮毛,顺道拜会大人。” 亲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大猷的脸色,补充道,“看打扮,像是部落里的贵人。”
郑大猷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建州左卫?福满的儿子?哼,这些野人女真,没事跑来拜会什么?准没好事!就说本官军务繁忙,没空见!” 他挥了挥手,显得很不耐烦。边镇武将对时常骚扰边境的女真部落素无好感,尤其是这些部落头人的子弟,在他看来,不过是些未开化的蛮子,能避则避。
那亲兵迟疑了一下,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大人……那对姐弟……带了不少……礼物。看着,挺贵重的。” 他特意在“贵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郑大猷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斜眼看着亲兵:“哦?礼物?什么礼物?”
“好像……有上好的皮子,还有……一盒子东珠,个头都不小。” 亲兵比划了一下。
郑大猷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掺杂着贪婪的兴趣。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沉吟片刻,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倨傲的笑容:“既然是福满指挥使的公子和千金远道而来,本官若是不见,倒显得我大明边将不懂礼数了。请他们到偏厅稍候,本官更衣后便来。”
片刻之后,守备府略显简陋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偏厅内,气氛已然大变。
郑大猷换上了一身稍新些的官袍,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亲自将觉昌安和乌兰尼敦让到了上座。他搓着手,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黏在桌上那两件即使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依旧无法掩盖其华贵光芒的礼物上——
那是一张铺展开的紫貂皮,毛色是极为罕见的深紫近黑,油光水滑,茸毛丰密,在从窗棂透进的有限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深沉而高贵的暗芒,仿佛将夜的华贵凝聚于一身。旁边打开的紫檀木小匣里,数十颗龙眼大小的东珠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锦缎上,每一颗都浑圆无瑕,莹白温润,散发着柔和却夺人心魄的光泽,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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