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诗玛那带着戏谑和挑衅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雅间里漾开了一圈涟漪。张绥之的脸颊微微发烫,但这一次,窘迫之外,一股少年人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点慌乱压了下去,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顽皮和自信的笑容。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阿诗玛关于“勾搭”的调侃,而是好整以暇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悄然无声地从阿诗玛身上扫过。从她赤足上沾染的、不同于丽江城内青石板路的暗红色泥土碎屑,到她赭红色裙摆下缘几处不易察觉的、被某种带刺植物勾挂出的细小线头;从她腰间皮带上一个崭新的、与周围旧磨痕格格不入的扣环刮痕,再到她挽起的长发发梢处,几不可闻地残留着的一丝混合了松针、烟火和某种特殊香料的气味。
张雨疏见弟弟半晌不语,只是盯着阿诗玛看,还以为他被阿诗玛大胆的言辞镇住了,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却见张绥之缓缓放下茶杯,眼神清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洞察力,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二女耳中:
“阿诗玛姐姐玩过的男人多不多,小弟无从得知,也不敢妄加揣测。”他先是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饶有兴味,“不过,姐姐昨日至今晨的行程,倒是颇为精彩,让小弟忍不住想猜上一猜。”
阿诗玛闻言,秀眉一挑,抱着胳膊,一副“看你小子能说出什么花来”的神情:“哦?小公子还会算命不成?那你说说看,姐姐我昨天离开酒楼后,都去了哪些地方?”
张绥之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先指向阿诗玛的赤足:“姐姐这双脚上,沾着的泥土呈暗红色,颗粒较粗,且带有少量细碎的云母片。这并非丽江坝子常见的黑土或黄土,倒像是……城西二十里外,象山背后那片红土坡特有的土质。姐姐昨日与我们分别后,想必是骑马去了象山一带。”
阿诗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掩饰过去,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张绥之接着指向她的裙摆:“姐姐这身赭红衣裙,料子是上好的土布,耐磨经穿。不过,裙摆下缘这几处新鲜的勾痕,看断裂的纤维和勾挂的角度,不像是在城中或平地被普通荆棘所挂,倒像是穿行于低矮的灌木丛,被一种叶片边缘带细密锯齿的植物所伤,比如……生长在红土坡阳面的火把果(火棘)灌木丛。姐姐在象山红土坡,并非只是策马而过,而是曾下马深入过一片火把果丛生的区域。”
阿诗玛的眉头微微蹙起,抱着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她开始认真听了。
张绥之的目光又落到她腰间的皮带上:“姐姐这条皮带做工精良,牛皮厚实,上面的银饰和绿松石也嵌得牢固。不过,这个靠近短刀挂扣的位置,有一道崭新的、深约半分的划痕,痕迹边缘锐利,不像是日常磨损。能造成这种划痕的,要么是质地坚硬的金属工具无意间的磕碰,要么……就是某种野兽的利爪划过。看这痕迹的弧度和深度,更像是后者,而且是一种体型不大、但动作迅猛的猫科动物,比如……豹猫?姐姐在火把果丛中,莫非遇到了点‘小惊喜’?”
这下,阿诗玛脸上的戏谑之色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异。她昨日确实在象山背后的红土坡追踪一伙形迹可疑的马帮,为了隐蔽行踪,曾下马潜入一片茂密的火把果灌木丛,并与一只受惊窜出的豹猫狭路相逢,那畜生的利爪险些划伤她的腰侧,幸好她反应迅捷,只让皮带受了点“皮外伤”。这事除了她自己,绝无第二人知晓!
张绥之没有停下,他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姐姐的发梢,除了昨日在酒楼就闻到的皮革、汗水气息,今日还多了一股很淡的、混合了松脂燃烧的烟火气、以及一种……类似于艾草但更为清冽辛辣的香料味道。这种香料,如果我没记错,似乎是火把寨独有的‘醒神香’,常用于祭祀前的净身或重要会议前的提神。而松脂燃烧的烟火气,沾得如此之淡,说明姐姐并非长时间靠近大火堆,可能只是清晨在某个点燃了松明火把的地方短暂停留过,比如……寨门的岗哨?或者祭祀用的‘神火坛’附近?”
他顿了顿,看着阿诗玛已经完全改变的脸色,总结道:“所以,小弟大胆推测:阿诗玛姐姐昨日与我们分别后,并未直接返回火把寨,而是骑马去了城西象山背后的红土坡,为了某个目的(或许是巡防?)深入了一片火把果灌木丛,期间与一只豹猫发生了点小冲突。随后,你可能在象山某处过夜,或是连夜返回了寨子。今晨,你在寨子里的神火坛或类似地方,参与了某种与‘醒神香’相关的仪式或准备工作,然后才匆匆赶来丽江城与家姐会面。不知……小弟猜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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