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电力设计院结构室的灯光依旧明亮。
李建国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将最后一张图纸检查完毕,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2023年11月7日。这是南方电网一个220千伏变电站的加固改造项目,工期紧、要求高,他和团队连续加班两个月,终于赶在节点前完成。
“李工,我们可以下班了吗?”助理小张的声音带着疲惫。
“走吧,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可以晚点来。”李建国温和地说,他注意到小张眼里的血丝,心里涌起一丝愧疚。这个年轻人刚毕业两年,已经跟着他熬了无数个夜。
同事们陆续离开,李建国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环视这个他工作了二十八年的地方。墙上挂着“国家电网特高压项目优秀设计奖”“南方电网科技创新先进集体”等褪色的奖状,柜子里塞满了厚重的技术规范和工程图纸。窗边的绿萝还是妻子十年前搬来的,如今已经蔓延成一片小小的绿色瀑布。
他今年五十二岁,头发花白了一半,是院里最资深的输电结构工程师。这些年来,他设计了数百座输电塔、变电站,参与了三条特高压线路的关键技术攻关。他带的徒弟有些已经成为其他设计院的负责人,而他还坚守在一线,因为热爱,也因为责任。
手机震动,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又加班?胃药在左边抽屉,记得吃。”
李建国心里一暖,回复道:“马上就回,项目刚完成。”
他收拾好东西,关灯离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照着。经过院长办公室时,他注意到门缝里透出灯光,隐约听到谈话声:“...必须降本增效...结构室人力成本太高...”
李建国皱了皱眉,但没有停留。或许是太累了听错了,他想。
一周后的周五下午,全院召开紧急会议。
院长王志刚站在会议室前方,面色严肃:“大家都知道,近年来电力设计行业竞争激烈,传统业务萎缩,新能源业务又面临互联网公司和新兴设计院的挑战。集团要求我们降本增效,进行人力资源优化。”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经过院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对部分岗位薪酬进行调整。”王志刚顿了顿,“特别是工龄长、薪酬高的老员工,需要与企业共渡难关。具体调整方案会后各部门负责人会传达。”
李建国感到一阵不安。散会后,他被结构室主任叫到小会议室。
“建国啊,你是院里的老同志,技术骨干。”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为难,“这次薪酬调整,院里决定对工龄二十年以上的员工基础工资下调30%,但绩效部分会相应提高...”
“下调30%?”李建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去年还带了三个重大项目,都是难啃的骨头...”
“我知道,你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主任避开他的目光,“但这是院里统一决定。王志刚院长特意让我转告,希望老同志们能理解企业的困难,带头支持改革。”
李建国感到胸口发闷:“年轻人呢?”
“新人薪酬不变,中层管理人员下调10%。”主任低声说,“建国,忍一忍吧,这个年纪出去找工作也不容易...”
那天晚上,李建国失眠了。他算了算,降薪30%意味着每月少拿近六千元。儿子正在读研究生,父母年迈多病,妻子前年下岗后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这些年来,他从未抱怨过加班多、压力大,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专业和价值被认可。但现在,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背叛。
第二天,他发现结构室的气氛变了。老工程师们个个面色凝重,沉默寡言。而年轻人虽然未被降薪,却也忧心忡忡,私下议论着企业的未来。
最让李建国心寒的是,降薪通知下发的同时,院里宣布要竞标一个海外特高压项目,要求结构室在一个月内完成初步设计。
“这是展示我们价值的机会!”王志刚在动员会上慷慨激昂,“拿下这个项目,院里效益好转,大家的待遇都会改善!”
李建国看着手中简陋的技术要求,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下了最复杂的输电塔结构设计部分。
那些天,结构室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状态。李建国带着团队日夜奋战,他把自己三十年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拿出来,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有时深夜加班,他看到年轻同事疲惫的脸,会想起自己刚入职时的热情。
“李工,您为什么还这么拼?”一天凌晨,小张忍不住问,“院里都那样对您了...”
李建国调试着结构计算软件,头也不抬:“项目本身没有错,电网建设关系到千家万户。再说,这些年轻人需要这个机会成长。”
小张沉默了一会:“我听说新能源公司那边在招人,待遇比这里高50%...”
“我知道。”李建国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但这里的每一个项目,都可能点亮偏远山区的一盏灯,或者为工厂送去持续的动力。这不只是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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