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以北八十里,青石驿。
雪又下了起来,不是北境那种针扎似的冰霰,也不是断龙坡那种呼啸的暴雪,而是一种绵密、温柔却无休无止的鹅毛大雪。雪片如撕碎的素笺,无声飘落,覆盖了官道、屋檐、枯树,也覆盖了人间所有的喧嚣与杀机。青石驿本是南北商旅歇脚的小站,此刻却因大雪封路,滞留了数十人——有押镖的武师,有赶考的书生,有贩皮货的胡商,还有几名神色阴郁、腰间鼓鼓的“行脚商人”。
驿站内,火塘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火星溅上梁木,又被穿堂风卷走。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酒气、烤羊肉的膻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林不觉悄悄煎的“续脉散”,用以压制昨夜强行催动内力留下的经脉暗伤。
他坐在角落,黑氅半湿,面容疲惫,左臂律骨隐隐作痛,却强撑精神,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阿骨朵坐在他对面,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她面前一碗热汤面,动也未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弯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吃点东西。”林不觉低声说,将自己碗里仅有的两块羊肉拨给她,“明日入京,不知还能不能安稳吃饭。”
阿骨朵抬眼看他,火光映在她眸中,如寒潭微澜:“你脸色很差。”
“没事。”他扯出一个笑,“只是……有点冷。”
其实他冷得发抖。昨夜在断龙坡强行吹哨、高声喊话,耗尽了本就虚弱的内力,此刻寒气入体,经脉如被细针穿刺。但他不能倒下。神京在望,越是临近,越危险。
“那几个‘商人’,从断龙坡外就跟着我们。”阿骨朵用筷子蘸汤,在桌上画了个圈,“三人,坐东角。腰间鼓起,不是钱袋,是弩机。靴底有雪泥,却未沾马粪——他们没骑马,是徒步跟踪,说明马匹藏在驿站外。”
林不觉点头:“玄鳞教的‘影卫’,专司追踪暗杀。周秉虽败,但消息已传回神京。他们不敢在官道明杀,便想在驿站动手。”
“那为何不动手?”
“因为他们在等。”林不觉目光扫向驿站门口,“等雪更大,等夜更深,等其他旅客睡熟。那时,杀人无声,焚尸无痕。”
阿骨朵冷笑:“他们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羊?”
“不。”林不觉压低声音,“他们以为我们是困兽。但困兽……也会咬人。”
他忽然起身,走向火塘边一名老驿卒。
“老丈,可有上房?”
老驿卒眯眼打量他:“上房只剩一间,要二两银子。”
林不觉掏出一锭银子:“我要了。另外——”他凑近老驿卒耳边,低语几句。
老驿卒脸色微变,犹豫片刻,终点头:“后院柴房有暗门,通向马厩后山。但雪深路滑,公子小心。”
林不觉谢过,回座时,顺手从火塘边取了一根未燃尽的松枝,藏入袖中。
“你打算逃?”阿骨朵问。
“不。”林不觉摇头,“我要他们自己走进陷阱。”
亥时初,雪势更猛。
驿站内旅客陆续回房。火塘渐熄,只剩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曳。林不觉与阿骨朵“回房”后,却并未入睡。他们悄悄撬开后窗,沿屋檐滑下,躲入马厩草堆。
片刻,东角三名“商人”果然起身,轻手轻脚摸向二楼。
“目标在东首房。”一人低语。
“动手快些,莫留痕迹。”另一人点头。
他们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
“中计了!”第三人刚喊出声,楼下忽然传来老驿卒的惊呼:
“走水啦!马厩走水啦!”
火光冲天而起!
原来林不觉早将松枝塞入马厩干草堆,又泼了半壶灯油。此刻火借风势,瞬间燎原!
驿站大乱!
旅客尖叫奔逃,马匹嘶鸣挣脱缰绳,雪地被踩得泥泞不堪。
三名影卫冲出房间,正欲追查林不觉下落,却被混乱人群冲散。其中一人刚跃下楼梯,脚下一滑——阿骨朵早已在楼梯口泼了融雪水,此刻结冰如镜!
“砰!”那人摔得七荤八素,弯刀脱手。
阿骨朵如鬼魅般现身,一脚踩住他手腕,刀尖抵喉:“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狞笑:“死也不会说!”
话音未落,林不觉从暗处走出,手中多了一封信——正是霍骁的供状副本。
“不说也行。”他将供状凑近马厩火光,“我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霍骁如何勾结漕帮、私卖军粮、焚杀赤狼部三万族人!你说,若这消息传回神京,玄鳞教和三清观,还能不能保住你们的家人?”
那人脸色骤变。
林不觉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北境边军旧部,被玄鳞教收编。你们的妻儿,还在边城‘安居’。若我今日死,赵总管明日就会查封玄鳞教在边城的‘安养堂’——那里关着三百名‘影卫’家眷。”
那人浑身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律武监查案,从不只查罪人。”林不觉目光如炬,“也查罪人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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