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如带,蜿蜒向北,消失在天地相接的尽头。
马蹄声碎,敲打在略显硬实的黄土路面上,扬起一缕缕经久不散的烟尘。
已是深秋时节,道旁的白杨树叶子落了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行人的肩头或疾驰而过的车马之上。
林峰勒了勒缰绳,让身下这匹从云州驿站换乘的健马稍缓脚步。
他抬眼望去,视野所及,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明显稠密了起来。
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农夫、骑着骡子带着仆从的商人、甚至还有装饰简朴但透着股肃杀之气的官家马车,络绎不绝,汇成一股向着北方蠕动的洪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牲口的膻气、尘土的气息、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庞大城市特有的、混合着人间烟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的氛围。
“总算快到了。”身旁传来沈炼沉稳的声音。
这位云州锦衣卫百户脸上也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指了指前方,“照这个速度,再有大半日,就能望见京城的廓影了。”
林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因连日赶路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离开云州已有月余,这一路上,他不仅是在地理上从边境州府走向帝国的心脏,更是在心理上完成着一次艰难的过渡。
云州的种种,青萍县的起点,仿佛已是前尘旧梦。
那个地方的争斗,虽然凶险,却带着一种边陲之地特有的、近乎赤裸的直白。
而前方那座鼎鼎大名的胤朝京城,根据沈炼沿途的零星介绍和他自己从各种渠道得来的信息,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是权力的顶峰,是繁华的极致,也是无数阴谋与暗流交汇旋转的漩涡中心。
“京城不比云州,”沈炼仿佛看穿了林峰的心思,策马与他并行,声音压低了些,“云州是边镇,讲究的是军功和实效,虽有倾轧,大体上脉络还算清晰。可京城…嘿嘿,”
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与告诫,“那里是龙潭虎穴。随便一块牌匾掉下来,砸到的可能都是个有品级的官员。王公贵胄、勋旧世族、各部堂官、内廷中官…还有咱们锦衣卫内部的各方山头,关系盘根错节,水深得很。”
林峰默默听着。
这些情况,他早有心理准备。
前世作为特种兵,他也曾执行过保护政要或参与国际反恐会议的任务,见识过那种高层政治圈的复杂与险恶。
但这一次不同,他不是以现代人的身份短暂介入,而是要以一个古代低级军官的身份,真正踏入并试图在这个庞大的帝国权力中枢立足。
难度系数,不可同日而语。
“多谢大人提点。”林峰沉声道,“卑职会谨言慎行,多看多学。”
沈炼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明白人。陆炳陆大人赏识你,这是你的机遇,也是你的考验。入了京,在北镇抚司当差,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尤其是你这次算是破格提拔,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挑你的错处。”
“卑职明白。”林峰的回答简短有力。
他清楚,陆炳的赏识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为他打开晋升之门,也可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队伍继续前行。
随着越来越接近京城,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路旁的村落集镇也明显繁华了许多。
一些临道的酒肆茶棚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高声谈笑着,议论着京城的新鲜事或是各地的见闻。
林峰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某位尚书家的公子又惹了什么事、边关某地有小规模的冲突、江南今年的丝绸品质特别好这些市井传言,虽然真伪难辨,却也是了解这个时代脉搏的一个窗口。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较大的集镇,人烟稠密,车水马龙。
在一处十字路口,恰好遇到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缓慢通过,堵塞了交通。林峰等人只得勒马等候。
就在这时,旁边一家茶馆的争吵声引起了林峰的注意。
只见几个穿着绸缎、看似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卖唱的老者推推搡搡,老者怀里的破旧胡琴掉在地上,琴弦崩断。
“老不死的!挡了我们家少爷的路,还弄脏了少爷的袍子,赔钱!”一个为首的家丁恶声恶气地吼道。
老者衣衫褴褛,吓得浑身发抖,连连作揖:“各位大爷行行好,小老儿不是故意的,实在赔不起啊…”
周围围了一圈人,大多面露同情,却无人敢上前制止。显然,这帮家丁的主家在当地颇有势力。
林峰眉头微皱。这种事在哪里都不少见,但发生在天子脚下不远的地方,似乎更添了几分讽刺。
他看了一眼沈炼,沈炼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京畿之地,贵戚多如牛毛,仆役仗势欺人是常事。我等有公务在身,不宜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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