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公共厨房油烟的气味。墙壁斑驳,绿色的墙裙油漆剥落,露出底下灰黄的底色。陈亮提着简单的行李,沿着狭窄的水泥楼梯走上三楼,找到了306室。
门是普通的木门,漆成暗红色,门牌号已经有些模糊。他用警察给的钥匙打开门,一股略微沉闷但还算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靠墙一张铁架床,铺着半新的军绿色床垫和素色床单,一张旧书桌,一把木椅,墙角有个脸盆架,墙上挂着个简易的搪瓷吊灯。窗户朝南,虽然玻璃有些污渍,但光线尚可,能看见楼下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比起老柴后院那间杂物棚,这里简直称得上“豪华”。
陈亮放下行李,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安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这里的环境确实比民俗街安静、规整许多,也少了那份被随时窥探的紧迫感。但他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龙五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李干事的意图,更是迷雾重重。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唢呐和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床铺下最隐蔽的角落,然后坐在书桌前,静静调息,恢复着昨夜消耗的元气。
约莫上午九点多钟,门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陈亮睁开眼,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文化馆的李干事。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腋下夹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脸上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略显矜持的热情笑容。
“小陈同志,到了啊?怎么样,这宿舍还住得惯吧?”李干事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一下屋内,语气像是领导关心下属。
“挺好的,谢谢李干事,给您添麻烦了。”陈亮微微躬身,语气保持着适当的恭敬和距离。
“哎,不麻烦,不麻烦。”李干事摆摆手,走进屋里,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坐,坐下说。昨天晚上的事,派出所的老王跟我通了个气。唉,现在这社会治安啊……你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确实不安全。尤其是,听说你还惹了点……不必要的麻烦?”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
陈亮心中了然,对方果然知道了百乐门的风波,甚至可能了解部分内情。他不动声色地答道:“算不上麻烦,只是帮柴叔送东西,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李干事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龙五那个人,在西关一带是出了名的地头蛇,手底下养着一帮闲杂人等。跟他有‘误会’,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能安然脱身,还让派出所出面……呵呵,不简单啊。”
他话里有话,显然不相信陈亮的说辞,但也并未深究,转而说道:“不过你放心,既然到了文化馆的地界,他龙五势力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这里撒野。这里毕竟是国家单位。”
这话像是安慰,也像是提醒陈亮认清自己的位置和依靠。
“多谢李干事关照。”陈亮再次道谢。
“嗯。”李干事点点头,进入正题,“小陈啊,我上次去村里找你,就是看中了你那一手唢呐技艺,特别是……嗯,一些比较独特的演奏方式。咱们文化馆现在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挖掘、整理和保护咱们地方的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你这手艺,很有价值啊!”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印的、盖着红头公章的文件,递给陈亮:“馆里最近申请到了一个省级的民间艺术研究项目,专门针对咱们这一带的传统器乐和民俗仪式音乐。我呢,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想聘你作为项目的‘特约采录员’,主要负责提供一些传统唢呐曲牌,特别是那些……带有地方民俗特色,可能比较古老、不太常见的曲目的演奏和讲解。怎么样,有兴趣吗?”
陈亮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上面多是些官样文章和专业术语,但他看懂了核心意思:李干事想以“研究”的名义,让他系统地展示、甚至“贡献”出他所掌握的、那些非同寻常的唢呐技艺。
“李干事,我……我就会些乡下红白喜事的普通曲子,可能达不到您研究的要求。”陈亮谨慎地回应,试图推脱。他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尤其是那些涉及《玄音谱》和无名册子的隐秘。
“哎,不必过谦。”李干事摆摆手,一副“我懂”的表情,“老瞎子的传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那套东西,虽然……嗯,有些民间迷信的色彩,但从音乐学和民俗学的角度研究,还是很有价值的。你放心,我们这是正规的学术研究,记录存档,不是为了搞封建迷信活动。你提供资料,我们付给你相应的劳务补助,按课时算,一天十块钱,怎么样?这可比你打零工强多了。”
一天十块!在95年,这绝对是高薪!而且有了文化馆这层身份,无疑是一张护身符。
诱惑很大,但风险同样存在。一旦深入参与,自己的秘密还能守住多少?李干事的目的,真的只是“学术研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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