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事的突然出现,像一颗投入滚油锅的冷水,让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凝固,随即爆发出更复杂的暗流。
柳七爷脸上的凶戾之气一滞,迅速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拱了拱手:“哎哟,是李干事!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山旮旯里来了?”他显然认识这位县文化馆的干部,语气里带着三分客套,七分忌惮。
那三个壮汉也收敛了些气焰,互相使了个眼色,没再继续逼近,但依旧虎视眈眈地杵在原地。
李干事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柳七爷和他身后的三人,又在面色沉静的孙老和脸色苍白的陈亮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看向柳七爷,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柳老先生,我正巧来附近几个村收集民俗资料,听说孙老先生这里有些珍贵的草药标本,顺道过来拜访请教。你们这是……?”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落在柳七爷带来的几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人身上。
柳七爷干笑两声,脑子飞快转动:“没啥没啥,就是我这几个远房侄子,家里遇上点邪乎事,听说陈亮这孩子得了老瞎子的真传,唢呐能安宅镇邪,特意来请他去给瞧瞧。这不是……正跟孙老先生商量嘛。”他轻描淡写,想把“威逼”说成“商量”。
李干事岂是易与之辈,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哦?安宅镇邪?柳老先生,现在可是新社会了,提倡科学,破除迷信。您这‘远房侄子’家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应该找村里,找政府,怎么能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呢?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可不好啊。”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正好敲在柳七爷的软肋上。柳七爷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官方盯上。
柳七爷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尤其李干事代表的还是文化馆这种“清水衙门”,看似没实权,但真要较真,扣上个“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干事言重了,言重了。”柳七爷连忙摆手,“就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谈不上迷信,谈不上。”他狠狠瞪了陈亮一眼,又对李干事赔笑道:“既然李干事您有事找孙老先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改天再说。”
说完,他朝那三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几人悻悻地瞪了陈亮一眼,跟着柳七爷灰溜溜地走了,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却更加凝重。陈亮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感激地看了李干事一眼,但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柳七爷是暂时退却了,可李干事这位“文化干部”的出现,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麻烦。
孙老对李干事的解围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有劳李干事了。”
李干事转过身,面向孙老和陈亮,态度诚恳了许多:“孙老先生,陈亮同志,你们别误会。我这次来,没有逼迫的意思。上次来得匆忙,可能让陈亮同志产生了误解。”他看向陈亮,语气温和:“陈亮同志,我理解你的顾虑和……可能有过的一些不愉快经历。但我希望你明白,文化馆的工作,是挖掘、保护、研究我们民间的优秀传统文化。你的唢呐技艺,尤其是其中蕴含的那些……独特的表达方式,很可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亮的反应,见陈亮依旧沉默戒备,便继续道:“我们不是要把它当成‘迷信’或者‘怪力乱神’来批判,而是希望从音乐、从民俗、从文化传承的角度去理解它、记录它。这既是对你师傅,对老瞎子前辈的告慰,也是为我们这个地方,留下一点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根脉。这比单纯用来……‘办事’,要有意义得多,也安全得多。”
李干事的话,确实比柳七爷的威逼利诱要高明得多,也更能触动陈亮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告慰师傅?传承文化?留下根脉?这些词语,对于一个从小在乡土文化中浸染、又经历了技艺带来的痛苦与迷茫的年轻人来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陈亮低着头,内心再次陷入激烈的挣扎。柳七爷代表的是赤裸裸的危险和诱惑,是通往黑暗的捷径;而李干事代表的,似乎是一条光明的、被认可的“正道”,能将他不堪的经历“洗白”为有价值的“文化”。后者无疑更具吸引力。
孙老这时缓缓开口:“李干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陈亮如今病体未愈,心神受损,实在不宜劳心费力,更不宜接触那些容易引动心神的东西。传承文化是好事,但总需循序渐进,待他根基稳固之后,再议不迟。”
孙老再次为陈亮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将选择的时机推迟。
李干事见状,知道今天难以有实质进展,但他并不气馁,从帆布包里取出几本装订简单的油印小册子,递给孙老:“孙老先生说的是,是我心急了。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咱们地区民间音乐的资料,还有文化馆近期的一些工作设想,留给陈亮同志闲暇时翻翻,或许能有所启发。不着急,我们随时欢迎陈亮同志来交流。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