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干的,像砂纸,刮在脸上生疼。
李云龙眯着眼,吐了口唾沫。唾沫还没落地,就在空中被风吹散,变成几星看不真切的白点。他蹲在土坡上,看着眼前这片地——黄,全是黄。黄秃秃的山,黄秃秃的沟,黄秃秃的平地一直铺到天边,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只有几丛蔫巴巴的骆驼刺,在风里瑟瑟发抖。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句,把嘴里钻进来的沙子“呸呸”吐干净,“这鬼地方,鸟拉屎都得自带干粮。”
警卫员小虎子蹲在旁边,鼻子冻得通红,正用刺刀在硬邦邦的地上刨着玩,刨了半天,就刮起一层灰。“团长,这地……能种东西吗?”
“种个屁。”李云龙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土是粉状的,一拍就扬起一团黄雾,“这地,老子跺一脚,能冒三丈烟。种地?种个锤子。”
他说的是气话,但也是实话。
来这西北边陲已经半个月了。楚风交代的任务很清楚:扎根,找矿,牵制胡宗南。话说得轻巧,做起来难。这地方别说矿,连口水都金贵。
队伍驻扎在一个叫“野狼洼”的破村子,统共十七户人家,房子都是土坯垒的,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村里唯一的水源是口老井,井绳磨得油亮,打上来的水浑黄浑黄,沉半天才能喝,还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和说不清的涩。
就这水,一天还只能打二十桶。多了,井就见底。
“报告团长!”通讯兵跑过来,脸上全是汗和土的混合物,结成一道道黑印子,“三连那边派人回来说……又没找到水。他们沿着干河床往下挖了三丈,还是干土。”
李云龙没说话,从怀里摸出烟袋。烟叶早就抽完了,烟袋里只剩下些碎末。他把烟袋锅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就剩点味儿。
“知道了。”他把烟袋塞回去,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到水囊。水囊轻飘飘的,晃了晃,响声不大。他拧开塞子,没喝,又拧上了。
小虎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喉咙动了动。
“看什么看?”李云龙瞪他一眼,“省着点喝。晚上开饭,每人多分半碗稀的。”
说是稀的,其实就是小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是带来的,不多,得掺着野菜和地瓜干。就这样,也只够吃十天。
不能这么耗下去。
李云龙眯起眼,望向远处。天边有几朵云,很淡,慢悠悠地飘着,一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团长,”小虎子小声说,“咱们……要不先打点野味?我看这地方有兔子洞……”
“兔子?”李云龙嗤笑,“你当兔子傻?这地方,兔子都比你会找水。”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急。楚风把他派到这里,是信任,也是重任。要是连口水都找不到,扎根?根还没扎下去,人就先渴死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马蹄声。尘土扬起老高,像条黄龙。
是派出去侦察的骑兵班回来了。带头的是班长马老四,脸被风吹得皴裂,嘴唇干得起了皮,裂了几道口子,渗着血丝。
“团长!”马老四滚鞍下马,动作有些踉跄,显然累坏了,“有情况!”
“说。”
“往西三十里,有个地方叫‘黑风口’,盘踞着一股土匪,百十来号人,头子叫‘座山雕’。”马老四喘着气,“这帮孙子……不是东西。抢过往商队不说,还抢附近村子的水!他们把着黑风峡里一个泉眼,谁想打水,得交钱交粮,交不起的……”
他没说完,但意思清楚了。
李云龙眼睛亮了。
不是为土匪,是为那个泉眼。
“武器装备怎么样?”他问。
“杂牌。老套筒,汉阳造,还有几把盒子炮。没重武器。”马老四抹了把脸,手上的老茧刮在脸上沙沙响,“不过地形险,黑风峡易守难攻,就一条道进去,两边都是峭壁。”
李云龙“嗯”了一声,蹲下来,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划拉。
划的不是地图,是个歪歪扭扭的圈,代表黑风峡。又划了条线,代表路。然后在圈旁边点了点,代表泉眼。
“泉眼在峡谷里面?”他问。
“在里头。土匪的窝也在里头,靠着泉眼。”
李云龙盯着地上那圈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瘆人,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小虎子,”他喊,“去,把地质队王工请来。还有,让炊事班把剩下的那点白面拿出来,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小虎子一愣:“团长,白面……不是留着应急的吗?”
“应急?”李云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现在就是最急的时候。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天黑得很快。
西北的夜,冷得刺骨。风停了,但寒意从地底往上冒,顺着裤腿往上爬。战士们围坐在篝火旁,火是骆驼刺和干牛粪点的,烟大,呛人,但暖和。
炊事班果然做了白面馍。不多,每人就半个,拳头大小。但在这地方,这半个白面馍,金贵。
李云龙没吃自己的那份。他拿着馍,走到一个缩在角落的老汉身边。老汉是野狼洼的,姓刘,村里人都叫他刘老蔫,六十多了,干瘦得像根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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