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军队人数看上去并不算太多,约莫两三千之众,但装备精良,士卒剽悍,攻势之凌厉,配合之默契,远超寻常州郡兵马。更可怕的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刁钻狠辣到了极致,甫一接战,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将北魏的后军与前军联系切断,并直扑后勤辎重囤积之所,四处放火,制造恐慌!
尤其是为首的数员将领,骁勇异常,于万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率尖刀部队,更是直插北魏军心腹之地!
“怎么回事?!后方是哪里来的南军?!斥候是干什么吃的?!”稳坐钓鱼台的长孙嵩终于色变,又惊又怒,拍案而起。
“报——大将军!是…是南朝的水军!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趁昨夜江上起雾,绕过了下游我军设置的数道哨卡,弃舟登岸,从后面……从后面杀过来了!”一名偏将盔歪甲斜,仓惶奔至麾下,声音带着惊恐汇报。
“水军?弃舟登岸?”长孙嵩一愣,南朝水军固然善战,但离开了战船,上了陆地,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怎会如此悍勇,一击便直插要害?
他自然无从知晓,这支突如其来的奇兵,并非来自建康朝廷一兵一卒的援军,而是萧道成早在战局尚未恶化到如此地步时,便已悄然布下的几招暗棋之一!他早已洞察朝廷援军希望渺茫,暗中命令绝对心腹的将领,携其亲笔手书与信物,联络在淮水上下游巡弋、仍心怀社稷、未被阮佃夫彻底掌控的几支水师部队,许以重利,更晓以家国大义,终于说动了其中一部,甘冒奇险,行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于这决定钟离城存亡的关键时刻,给予了北魏大军致命的一击!
虽然人数不多,但其造成的混乱和心理打击,却是无以伦比的!北魏军腹背受敌,后方粮草辎重被袭扰,军心瞬间动摇,原本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攻势,顿时为之一滞!
深陷重围、几近力竭的萧道成,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唯一生机?!
“天佑大宋!援军已至!三军听令!随某杀贼!!”他猛地吸一口气,纵声长啸,声浪如同受伤的苍龙怒吼,竟暂时压过了战场的喧嚣!原本因失血与力竭而有些摇晃的身躯,仿佛被这股绝处逢生的激愤注入了新的力量,手中那柄崩刃的大刀再次高举过头,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势,向前猛冲!
身后残存的三十余骑,亦被这绝境中的变故激得热血沸腾,齐声发出震天的呐喊,气势如虹,紧随主将,再次向着那钢铁般的“陷阵营”发起了冲击!
城头守军,原本已是强弩之末,忽见敌军后方大乱,又听到将军那声震四野的怒吼,亲眼见到那支奇兵如同燎原之火在敌后燃烧,早已枯竭的斗志竟被再次点燃,爆发出惊人的欢呼与更加凶猛的反击!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将军神机妙算!天不亡我大宋!”
“杀!杀光这些魏狗!”
一时间,北魏军前后遇袭,指挥系统出现短暂的混乱与迟滞,军心动摇,阵脚开始不稳。
长孙嵩脸色铁青,看着前方依旧死战不退、仿佛燃尽生命最后光华的萧道成,又看看后方越来越近、越来越猛的混乱,以及城头守军骤然爆发的战斗力,这位沙场老将心中清楚,今日已难竟全功。若再强行攻城,一旦军心彻底溃散,被南朝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鸣金!收兵!”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甘与怒火,“后军变前军,结阵防御,弓弩手断后,各部依次交替,缓缓后撤至十里外大营!”
清脆而急促的金钲声,终于替代了催命的战鼓,在血腥的战场上响起。如同退潮一般,原本气势汹汹的北魏大军,开始如同庞大的怪兽,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不甘,缓缓向后退去,在身后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骸、丢弃的兵甲与一片狼藉。
萧道成勒住浑身浴血、喘息不已的战马,望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敌军,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浊气。他做到了。以身为饵,置之死地,于不可能中,硬生生为这摇摇欲坠的钟离城,搏得了一线喘息之机,争取到了宝贵的一夜。
然而,他染满血污与尘灰的脸上,并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沉重与挥之不去的凝重。今日虽暂退强敌,但守城兵马折损近半,元气大伤,城墙防御设施毁坏严重。建康朝廷的猜忌与阮佃夫的掣肘,依旧如影随形。而北魏的主力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长孙嵩用兵稳健,一旦稳住阵脚,卷土重来之时,攻势必将更加凶猛酷烈。
他调转马头,目光落向那支突然出现、此刻正在奋勇追杀北魏溃军、扩大战果的“援军”旗帜之上。那并非建康朝廷的制式旗号,也非任何一支有名号的地方军旗帜,而是一面略显陌生、玄底之上绣着一个遒劲“周”字的将旗,在夕阳余晖与战场硝烟中猎猎作响。
“周?”萧道成眉头微蹙,低声自语,心中已然明了。这或许是他早先暗中联络、许以重诺的某支江淮义军,或许是某位不满阮佃夫擅权乱政、仍有忠义之心的豪强聚集的私兵部曲。无论他们来自何方,打着谁的旗号,在此刻出现,都意味着,在这国势倾颓、危如累卵之际,除了建康那座日益腐烂的宫廷和争权夺利的衮衮诸公,在这片疮痍的土地上,仍有不甘沉沦的力量,在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为了身后的家园百姓,挺身而出,浴血奋战。
他沉默地收起那柄陪伴他经历无数恶战、此刻已然不堪再用的环首大刀,对身旁仅存的十余名亲卫,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走吧,回城。立刻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敛阵亡将士遗骸。组织民夫,连夜抢修城防,搜集敌军遗落的箭矢滚木。这场大战……远未结束。”
残阳彻底沉入远山之下,最后一丝余晖将天空染成暗紫色,映照着淮水两岸尸横遍野、触目惊心的战场,也映照着钟离城头那面虽然布满箭孔、边缘焦黑残破,却依旧在晚风中顽强屹立的“萧”字帅旗。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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