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姒正与一位远支的郡王夫人闲谈着近日天气花木,忽觉身后一道目光刺来,随即一个略显尖锐,带着几分刻意娇柔的女声响起:
“哟,这不是晋陵殿下吗?今日怎得有如此雅兴,肯移玉步,出宫来参与我等俗人的聚会了?妾身还以为殿下近日潜心于‘修书立传’的千秋大业,早已看不上这等丝竹纷扰、脂粉俗物了呢。”
刘伯姒缓缓回身,见来人是中书舍人王道隆的夫人王氏。此妇出身太原王氏旁支,一向以夫婿权势自矜,酷爱华服美饰,此刻一身遍地织金绣缠枝牡丹的大红襦裙,环佩叮当,珠翠满头,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嘴唇点得猩红,虽极力模仿名门风范,却总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俗艳与刻薄。她这话看似亲昵打趣,实则字字带刺,显然是通过某些渠道,听闻了刘伯姒近日频繁接触档案之事。
刘伯姒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如古井无波,连唇角的笑意都未曾减损分毫,只淡淡道:“王夫人说笑了。不过是春困无聊,翻些旧籍打发辰光罢了,闲人闲趣,怎比得上王夫人协助王舍人处理机要、日理万机那般忙碌要紧。”她语气平和,却将“修书”轻描淡写地归为无聊消遣,反而暗讽王氏妇人干政,逾越本分。
王氏那涂着厚粉的脸颊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挤出的笑容略显僵硬,随即又用团扇掩了掩口,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殿下真是伶牙俐齿,妾身说不过您。不过,说起来,前几日妾身倒是听闻了一桩趣事,似乎与宫中某些陈年旧档有些关联,也不知是真是假,殿下可有耳闻?”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紧紧盯着刘伯姒,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刘伯姒的心湖微澜,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沉静,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逸闻:“哦?宫中旧事浩如烟海,不知王夫人听闻的是哪一桩闲篇?”
王氏向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辛的诡秘:“听说啊,不知是谁,近来对永初、景平年间的一些老记录格外上心,好像……还牵扯到几位早夭的王爷公主……唉,都是些令人伤感的往事,尘封已久,也不知翻检出来做什么,没得触了霉头,沾了晦气。殿下您素来明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语如同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刘伯姒心扉最隐秘的角落!王道隆果然知道了!而且如此肆无忌惮地让他的妻子在这种公开场合,以这种“闲谈”的方式点了出来!这既是警告,也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试探!
刘伯姒广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优雅地端起身旁高几上的越窑青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润,轻轻呷了一口清茗,借此短暂的瞬间平复心绪。放下茶盏时,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漠与疏离,仿佛在议论一件远在天边、无关痛痒的小事:“陈年旧事,确实不必时时提起,徒惹伤感,也于礼不合。如今有父皇圣心独运,又有阮大人、王舍人这般股肱之臣尽心竭力,打理朝政宫闱,我等安居深宫,静享太平,便是莫大的福分,何必自寻烦恼,去探究那些无谓的故纸堆?王夫人您说是与不是?”
她再次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引回,不仅点出王道隆和阮佃夫,表明自己深知界限,更暗示自己安于现状,毫无探究之心,姿态摆得极高,反倒显得王氏有些小题大做,心思不正。
王氏见她应对得滴水不漏,言辞间竟隐隐占了上风,一时语塞,面上那强撑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只得干笑两声,用团扇连连扇风:“殿下说的是,说的是……是妾身多嘴了,多嘴了。”又勉强闲扯了几句今日花卉,便悻悻然地转身,扭着腰肢走向另一群贵妇,那猩红的裙摆在地上拖曳,晃得人眼花。
刘伯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袖中微微蜷起的手心,已沁出一层薄汗。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王道隆夫妇行事如此嚣张,简直有恃无恐!这宫闱内外,不知还布有多少他们的眼线?
赏花宴仍在继续,庭中乐师拨动琴弦,清越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歌姬嗓音婉转,唱着南朝新谱的吴声歌曲。满座宾朋或陶醉于音律,或忙于应酬交际,或如刘伯姒一般,各怀心思。这繁华喧嚣,如同最华丽的锦缎,覆盖着其下涌动的无数暗流与杀机。
隐约间,她听到不远处那几位老王妃的叹息声随风飘来,虽不真切,却捕捉到几个零碎的字眼:
“……说是旧疾复发,药石罔效,唉,也是可怜见的……”
“哪个府上的?前些时日见着,还好好的……”
“就是汝南王叔那一支的,那个小时候身子骨就不太硬朗的孙儿……听说前几日夜里突发急症,太医都没来得及请,人就……没了……”
“唉……天家子嗣……真是……多艰啊……”
汝南王!那是父皇的叔父!他的孙子?刘伯姒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击中!又是“突发急症”?如此巧合?与前番她查到的那些记录,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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