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的晨钟在平城上空回荡之时,千里之外的淮水前线,战争的阴云已重新积聚得比往日更加浓重。落马坡的焦土还未冷却,北岸的烽烟便已遮天蔽日。萧道成独立钟离城头,染血的战袍在萧瑟秋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越过滔滔淮水,落在对岸连绵不绝的北魏营寨上。那些营寨依山傍水,错落有致,旌旗在惨淡的晨曦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正在苏醒的洪荒巨兽。
北魏中军大帐前,一面绣着二字的玄黑大纛在寒风中剧烈翻卷。征南大将军长孙嵩静立旗下,一身玄甲映着初升的朝阳,泛着冷冽的光泽。年近五旬的老将面容清癯,颧骨如刀削般突出,那双总是半阖的眼眸此刻正遥望淮水南岸,目光深邃得令人捉摸不透。与尉元的张扬跋扈不同,这位执掌北魏南征大军的主帅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
大将军。副将奚斤快步走来,甲叶相击之声在肃杀的空气中格外刺耳,各军已按部署就位,只待将军号令。
长孙嵩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传令各部,按既定方略行事,不得有误。记住,我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没有急于为尉元复仇,甚至没有立即对萧道成的主力发动进攻。这位老将用兵,向来讲究谋定而后动。在他的调度下,北魏大军如同缓缓收紧的绞索,开始有条不紊地扼住淮北地区的咽喉。
首当其冲的是钟离以西的义安戍。守将张稷站在戍堡望楼上,望着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北魏骑兵,握剑的手微微一紧。这些来自柔然、高车等部的附庸骑兵并不急于攻城,而是绕着戍堡不断奔驰,箭矢如飞蝗般射入堡内,箭簇上绑着的浸油麻布在接触建筑物的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将军,粮仓起火了!东营也着火了!亲兵仓皇来报,脸上沾满烟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张稷咬牙看着四处腾起的浓烟,沉声下令:全力救火!弓弩手压制城外骑兵!传令各营,坚守岗位,擅离职守者,斩!
然而这只是开始。接连三日,北魏骑兵昼夜不停地骚扰,戍堡内的粮草大半被焚,水源也被游骑切断。到了第四日深夜,当守军已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落之时,奚斤亲自率领的死士借着夜色掩护,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墙。
敌袭!敌袭!哨兵的惊呼刚刚出口,就被冰冷的利刃割断了喉咙。
戍堡大门被从内部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附庸骑兵如决堤洪水般涌入。张稷率领亲兵在街巷间且战且退,剑锋所过之处,鲜血飞溅,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将军,守不住了!突围吧!浑身是血的亲兵嘶声喊道,手中的横刀已经卷刃。
张稷望着不断涌来的敌军,长剑横在颈前,仰天长啸:大宋男儿,宁死不降!今日我张稷在此,以血明志!
鲜血染红了戍堡的黄土,不愿投降的守军和民壮被尽数屠戮,首级被悬挂在旗杆上,在秋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向其他戍堡发出无声的警告。
消息传到苍陵戍,守将王茂手中的军报微微发抖。他是王玄谟的族侄,本就对这场战争心存疑虑。当长孙嵩的劝降信送到他手中时,那娟秀的字迹却透着森森寒意:将军若降,保全身家性命,富贵如故。若执迷不悟,义安戍前车之鉴,想必将军已经知晓。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信使退出后,王茂在厅中踱步良久,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终于,他长叹一声,对等候在旁的副将说道:开城,投降。我等已尽忠职守,奈何天意如此。
长孙嵩果然信守承诺,不仅未杀降卒,还将王茂及其部众编入前锋营。这个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淮北各戍堡间蔓延,守军们的士气开始动摇。
听说苍陵戍的王将军投降后,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被授予了官职。
义安戍张将军誓死不降,如今首级还挂在旗杆上......
朝廷的援军到底在哪里?莫非真要我们在此等死?
窃窃私语在各个戍堡间流传,恐慌如同瘟疫般扩散。短短半月之间,淮北七处戍堡、三座小城相继易主,或破或降,尽数落入北魏掌控。长孙嵩不费主力,仅凭威压与分化,就将萧道成在淮北的势力压缩到以钟离、寿阳为核心的狭长地带。
与此同时,对钟离的围攻也展现出与尉元截然不同的风格。
数以百计的投石车在城外高地上架设起来,巨大的炮臂在士卒的操纵下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死神的狞笑。随着令旗挥下,巨石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砸向城墙,每一击都让城砖簌簌落下。这不是漫无目的的狂轰滥炸,而是有针对性地轰击着城墙的薄弱环节,特别是那些守军刚刚修补过的地方。
注意躲避!城头上的军官高声呼喊,守军们蜷缩在垛口后,感受着巨石砸落时传来的震动,仿佛整个城池都在颤抖。
更令人窒息的是城外密密麻麻的壕沟网络。北魏弓弩手藏身其中,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压制得守军难以露头。每当夜幕降临,壕沟中就会传来挖掘之声,这些蛛网般的工事正在一寸寸向城墙逼近,如同缓缓收紧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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