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少鲜卑旧贵的附和。他们本就对拓跋濬重用崔浩等汉臣、研究这些在他们看来是“奇技淫巧”甚至“巫蛊之术”的东西深感不满,更对南朝人心存天然的警惕与敌意,此刻正好借题发挥,试图扭转朝堂上汉臣日渐强势的局面。
以崔浩为首的汉臣一派则立刻反驳。崔浩神色平静如常,出列奏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朝臣耳中:“陛下,秃发将军所言,未免危言耸听,因噎废食。王昕乃陛下亲自下旨,允准入宫研学的琅琊阁高弟,其所究之学,乃是为化解阴煞、探究天地至理,乃利国利民之道。昨日袭击,恰证明已有邪道势力忌惮此事,欲图破坏陛下之宏图。此时正应加强对王先生的保护,加速研究,以期早日成功,造福大魏,岂能因宵小作祟而自毁长城?至于那字条,来历不明,真假难辨,焉知不是敌人故意散布,用以扰乱视听、离间我朝君臣之诡计?岂可轻信,徒乱人意?”
朝堂之上,胡汉之争借此事件再次激烈交锋,言辞犀利,暗藏机锋。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拓跋濬,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方的辩论,手指在鎏金扶手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下众臣,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正所想。
最终,在争论渐趋白热化之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琅琊阁弟子王昕,乃朕之客卿。其所研之事,关乎军国大计,非尔等可妄议。”一句话定下调子,维护之意明显。“昨日袭击,羽林卫与平城府尹确有失职,罚俸三月,限期十日缉拿凶徒,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
随即,他目光转向崔浩:“至于王昕之安全,便由崔司徒再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其所究之物,乃国之重器,更需严加防护,未有朕之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偏殿半步。”
“退朝。”
这道旨意,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强硬地维护了王悦之和当前的研究,并将安保的千斤重担明确交给了崔浩。这既是信任,也是将汉臣集团更深地绑在了应对此事的战车上,同时巧妙地堵住了鲜卑贵族的嘴,暂时平息了朝堂风波。
退朝后,崔浩面色凝重,并无轻松之感。皇帝的态度明确,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完全落到了他的肩上。他立刻调动风雨楼在北魏最核心的力量,以及军方中绝对可靠的精锐,将王悦之往返宫苑的路线和其居住的宅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同时对那间研究煞核的偏殿守卫增加了三倍,进出核查变得极其严格,近乎苛刻。
王悦之在宅院中,很快通过那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内侍”,得知了朝堂上的风波和皇帝的旨意。他心中微凛,拓跋濬的强势和决断,以及借此平衡朝局的手腕,都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自己这把“火”似乎烧得过于旺盛,反而让自己被看得更紧,行动受限。
但目的,已然部分达到——水,确实被搅浑了。九幽道、地藏宗、五斗米教邪宗、朝堂上的胡汉势力……各方都被这“煞核”二字调动起来,互相猜忌,互相牵制,反而让他这个漩涡中心的“诱饵”,在重重保护下,获得了一丝畸形的、短暂的安全。
然而,他并未感到丝毫轻松。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于意想不到的方向,以及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当夜,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一道几乎与浓稠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悄然避开了风雨楼暗哨和羽林卫明岗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监视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悦之所在宅院的屋顶之上。
其身形飘忽如烟,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并非依靠阴煞之力,而是某种近乎道门正统却又更为玄妙诡异的敛息术。
黑影伏在屋脊背光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透过瓦片间细微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下方书房内,正在灯下凝神翻阅《北魏律疏》的王悦之。他观察了片刻,确认四周并无其他潜伏者,也未触发任何警戒法阵后,指尖微弹,一粒细小的石子带着巧劲,穿过瓦缝,精准地打在王悦之面前的紫檀木桌案边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王悦之猛地一惊,从书卷中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他并未立刻做出防御姿态,而是目光如电般扫向屋顶。只见一缕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瓦缝中悄然渗入,在他面前的空气中迅速凝聚、扭曲,最终形成了几个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的篆体小字:
“青鸟探爪,米巫东来。早做防备。”
字迹呈现的刹那,便倏然消散,那缕灰烟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湮灭在空气中。屋顶上那道黑影,在王悦之目光再次扫过的瞬间,已如同水汽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王悦之心中巨震!
“青鸟”!这是风雨楼内部最高级别的预警代号,非生死存亡关头绝不启用!而“米巫”,正是对五斗米教邪宗的隐秘指代!这条信息,传递方式如此诡秘险峻,绝非来自风雨楼在北魏的负责人崔琰先生——若崔先生有消息,完全可以通过更安全直接的渠道告知。这似乎是来自风雨楼内部另一个更深、更隐秘、单线联系的渠道,是晋陵公主刘伯姒殿下亲自布下的暗棋?还是……南朝朝廷直接安插在北魏核心的、连崔琰都未必清楚其身份的终极钉子?
信息虽短,含义却令人毛骨悚然:五斗米教邪宗最顶尖的高手,已经潜入平城,并且很可能已经将目标锁定了他!其威胁程度,甚至让这枚潜伏极深的“青鸟”不惜冒着暴露的巨大风险发出最高警告!
王悦之缓缓合上手中的《北魏律疏》,书页发出轻微的摩挲声。窗外,夜色深沉,平城的寂静之下,仿佛有无数鬼影幢幢。
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凶险。九幽道动向未明,地藏宗疯狂反扑,朝堂胡汉之争因自己而愈演愈烈,如今,又来了行事最为诡秘难测、擅长操纵人心与阴魂的五斗米教邪宗……
他这“驱虎吞狼”、借力打力之计,引来的不是一条可以操控的鲶鱼,而是一群闻到血腥味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嗜血鲨鱼!
平城之夜,已是百鬼夜行,群魔乱舞。
而他,这个看似被重重甲士保护、位于风暴眼的“诱饵”,实则已站在了所有暗流漩涡汇集的最中心,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落子?他目光深沉如渊,再次落在了那本厚重而冰冷的《北魏律疏》之上。或许,在这魔影重重的江湖杀局之外,真正的破局之道,并不完全在于刀光剑影,而在于那看似平静,实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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