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的门在王悦之身后沉重合上,将外界初起的喧嚣与窥探暂时隔绝。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那口一直紧绷着的浊气,方才巷战中强行压下的气血翻涌此刻才真正显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
不是畏惧,而是高度紧张后的虚脱,以及深沉的愤怒与屈辱。
他,王悦之,琅琊王氏嫡脉,南朝天子亲授官职的清贵之臣,竟在北魏的都城,如同丧家之犬般被一群藏头露尾的邪道妖人伏击,需要凭借一些小伎俩和伪装才能从容应对!心内不由苦笑,幸亏自己是以王昕这个琅琊阁弟子的身份混迹于北魏,否则的话不仅仅是个人安危受到威胁,更是对家族、对南朝颜面的践踏!
他低头,看向怀中。那枚引起祸端的玉简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中景经》……王氏一族追寻数百年的祖传之秘,竟是以如此凶险的方式,在他深陷敌国囹圄之时,露出冰山一角。这是命运的嘲弄,还是先祖给予的、必须历经磨难的考验?
“九幽道……”王悦之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凛冽。山阴先生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些信奉地煞之力的疯子,果然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他们不仅能精准找到自己,其手段之诡异、配合之默契,远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那个面具人最后惊疑不定的眼神,说明自己的小手段并未完全暴露底细,但也绝瞒不过太久。
必须尽快弄清他们的目的、在平城的据点以及……他们是如何掌握自己行踪的?是宫中泄露?还是崔琰的风雨楼出了纰漏?或者,对方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追踪秘术?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并非巡城士兵的沉重靴响,而是某种训练有素的轻盈步伐。
王悦之瞬间警惕,体内残存真气悄然运转。
“王公子?可是王公子回来了?”院门外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声音,是每日负责送饭并暗中传递风雨楼消息的那个“内侍”。
王悦之略一沉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压下翻涌的气息,缓缓打开院门。
门外果然是那名“内侍”,他脸色发白,额角带汗,眼神快速扫过王悦之略显狼狈的模样和苍白的脸色,压低声音急道:“公子!您没事吧?方才听闻这边巷子出了事,有匪人袭击,小的……小的担心不已!”
王悦之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有劳挂心,只是受了些惊吓。怎么,此事传得如此之快?”他意在试探对方消息来源。
“内侍”咽了口唾沫,语速极快地说:“不止是巡城兵!方才还有一队身穿黑衣、腰佩弯刀的人过来盘问过,气势汹汹,不像官府的人,倒像是……像是军中精锐的探子!他们追问得很细,问公子您平日行踪,问有没有陌生人来访……小的按吩咐,只说是南方来的读书人,一概不知。”
黑衣、弯刀、军中探子……王悦之心头一凛。这绝非普通治安事件后的盘问。是拓跋濬的人?还是北魏其他势力介入?看来这场袭击,已经惊动了平城更深层的力量。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王悦之不动声色地点头,“近日风声紧,若无万分紧急之事,暂且不要主动联系。”
“是,是!” “内侍”连连点头,又快速补充道,“还有……崔先生让小的传句话:‘青鳞已惊,勿再戏水。暂栖枯木,静待风息。’”
青鳞已惊,勿再戏水。暂栖枯木,静待风息……
王悦之瞬间明白了崔琰的暗示:你的行藏已经引起注意,甚至可能暴露了部分实力,不要再有任何妄动,包括去藏经阁乃至使用非常手段,暂时老老实实待在宅院这个“枯木”般不起眼的地方,等待这阵风波过去。
这是保护,还是软禁升级的信号?
“回复崔先生,我已明白。”王悦之沉声道。
“内侍”匆匆一礼,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王悦之关上院门,心情更加沉重。崔琰的消息如此灵通,显然对袭击事件了如指掌。他那句“静待风息”,是真的让他蛰伏,还是暗示会有更大的风暴来临?
他缓步走回屋内,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简陋的房间,也照亮了他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静待?他如何能静待?嫣然伤势未明,煞核危机未解,九幽道强敌环伺,南朝与北魏战火正炽……他每多待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但眼下,贸然行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崔琰先生的警告必须重视。
他的目光落在屋内那简陋的书架上,那里除了几本基础的佛经和北魏风物志,还有一部他从未认真翻阅过的《北魏律疏》。
或许……“静待”并非全然被动。
王悦之走到书架前,抽出了那部厚重的《北魏律疏》。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的规则、律法以及……漏洞。既然武力暂时无法破局,或许可以从别的方面寻找机会。琅琊王氏子弟,自幼接受的不仅是武功道法,更是经世治国、纵横捭阖之学。在这敌国腹地,这些学问,或许比刀剑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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