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否定了这种说法,并将其定性为“邪魔外道之妄言”,彻底撇清关系,完美契合了他精心伪装的“正统琅琊阁弟子”的行事做派。
崔浩凝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未变,但眼中的锐利之光却慢慢沉淀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枇杷,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响。
“呵呵,公子所言极是。”崔浩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和,“确是老夫唐突了,不该以此等荒诞之言扰公子清听。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野狐禅罢了,自是当不得真。王公子秉持正道,心志坚定,不为怪力乱神所惑,不愧是琅琊高弟,老夫佩服。”
他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赞赏,但王悦之却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崔浩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试探,更像是一种敲打和警告。他在明确地告诉王悦之: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可能知晓。在平城,在我的地界,不要耍不该耍的花样,你的那些小发现,在我看来,或许并非秘密。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了,看似平静的闲聊之下,是心智与意志的无声交锋。
崔浩不再谈论泰山与地脉,转而与王悦之聊起了平城的风物,近日宫中流传的几首新诗,甚至点评了一下南方与北方画派风格的差异。他的话题跳跃而散漫,仿佛真的只是来闲谈送果品的。
王悦之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言辞谨慎,既不失礼数,也绝不透露任何可能被捕捉的信息。他感觉自己在走一根无形的钢丝,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约莫一炷香后,崔浩似乎终于尽兴,缓缓起身,准备告辞。
王悦之恭敬地送他到院门口。
就在崔浩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脚步一顿,头也未回,用那种惯常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对了,瞧老夫这记性。还有一事,王公子需知晓一下。近日平城地界,似乎不太平静。有些不见光的‘老鼠’,像是从南边潮湿地里爬出来的,偷偷溜了进来,四处打探消息,嗅来嗅去,甚是烦人。”
王悦之心中猛地一凛。
崔浩继续慢悠悠地说道:“王公子身份特殊,如今又深得陛下看重,难免会落入某些人的眼中。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深居简出,以策万全。若无必要……”他这才微微侧过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张脸,眼神平静无波,“那藏经阁,暂时还是少去为妙。毕竟,佛门清净地,若是被些污秽之物盯上,搅扰了法师们清修,总是不好。”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迈步而出,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院门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王悦之独自站在院中,晚风吹拂,他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远比平城深秋的夜风更冷。
崔浩的最后几句话,信息量巨大,且暗藏机锋!
“从南边潮湿地里爬出来的老鼠”——这指的是地藏宗?还是南朝风雨楼的人?亦或是……琅琊阁派来试图与他联系的人?崔浩是在善意提醒他危险临近,还是在警告他不要与任何南方来的势力接触?甚至……他可能已经察觉了风雨楼与自己存在的某种联系?
而他明确阻止自己再去藏经阁,是真的出于保护,免得他被“老鼠”盯上?还是说……他不想让自己在藏经阁中再发现什么?比如,关于泰山那条线索的更详细记载?或者,他担心自己与那个神秘的窥视者再次碰面?
平城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无比的、无形的蛛网之中,崔浩、拓跋濬、地藏宗、五斗米教邪宗、甚至未知的第四方、第五方势力,都在这张网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暗中角力,互相试探。而他意外获得的泰山线索,就像投入蛛网中心的一颗石子,虽然轻微,却足以惊动网上所有的捕食者。
夜色如墨,将平城重重包裹。王悦之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崔浩的警告犹在耳畔,字字句句都透着深意。那盘江南枇杷仍摆在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色光泽,仿佛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他起身踱步,青石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这间囚居之所,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墙角那盏长明灯的灯油,似乎比往日消耗得更快;窗外那株老槐的枝叶,在无风的夜里也会轻轻颤动。一切迹象都表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某种监视之下。
忽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衣袂破空声。声音来自屋顶,轻若飘羽,若非他《黄庭》真气已有小成,断难察觉。王悦之神色不变,指尖却已悄然扣住三枚铁针——这是他在藏经阁中顺手取来的装订书册所用之针,此刻却成了防身的利器。
屋顶的声响倏忽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王悦之却知道,这不是错觉。他缓缓起身,装作要添灯油的模样,踱到墙角。就在他俯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窗纸上一闪而过的黑影,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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