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佃夫的警觉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刘伯姒急于求成的心思,却也让她更加冷静。硬闯不行,迂回试探也受阻,她需要一把更精准、更安全的钥匙。
她将目光投向了宫外。既然宫内阻力重重,或许那些早已离开漩涡中心、却仍知晓内情的人,是更好的突破口。
她再次动用风雨楼最深层的资源,这一次,目标锁定在一位早已致仕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却一直闭门谢客、明哲保身的老臣——前光禄大夫,高允。此人为官数十载,历经数朝,为人清正却又极其谨慎,且曾在刘彧即位初期担任过短暂的中书舍人,接触过大量宫廷文书秘档。
联系高允的风险极大。他这样的老臣,深知其中利害,绝不会轻易开口。刘伯姒苦思良久,最终决定兵行险着。她亲手用源自琅琊阁非火烤不能显形的密写药水,在一张普通问候拜帖的空白处,写下了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
“敢问老大人,当年宫中所谓‘皇子公主’,‘借腹生子,去母留子’之事,秘辛几何?晚辈泣血叩问,求一线真相。”
这封看似平常的拜帖,通过风雨楼设计的多重掩护和死士渠道,最终被秘密送到了高允府上最信任的老管家手中。
等待回音的日子漫长而煎熬。刘伯姒每一刻都仿佛走在刀尖上,既要防备阮佃夫的暗探,又要承受真相可能带来的巨大冲击。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高允直接将此帖呈给刘彧。
数日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本看似普通的佛经被秘密送入刘伯姒寝宫之中。送书人一言不发,迅速离去。刘伯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退左右,颤抖着手检查那本佛经。
终于,在经书封皮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一张极薄的信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颤抖潦草,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墨迹甚至因手抖而有断续:
“凤栖梧桐,非其本根。卵破雏出,巢倾卵覆。前朝旧例,宫闱至暗!慎之!慎之!速焚!永勿再提!”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又似万丈冰窟瞬间倾覆!
所有模糊的线索、暗示、老宦官恐惧的呓语、钱嬷嬷讥讽的怜悯、母亲信中晦涩的警示……在这一刻,被这短短一行字彻底点燃、串联、印证!
凤栖梧桐,非其本根!卵破雏出,巢倾卵覆!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如此血腥!如此令人绝望!
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们这些所谓的“皇子皇女”,恐怕都不是!而是从那些被猜忌、被屠戮的叔伯亲王郡王府中抢夺而来的“战利品”!而他们的生身母亲……都在他们降临于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怀胎十月的骨肉的那一刻,就被无情地绞杀、毒毙,成为了掩盖这弥天谎言、巩固那疯狂权力的血腥祭品!
那所谓的“父皇”,那个坐在龙椅上日渐疯狂的男人,早已在权力和猜忌中丧失了生育能力,却用如此残忍卑鄙、令人发指的手段,编织了一个虚假的帝国继承网络!他享受着“子嗣繁盛”的虚荣,巩固着看似合法的权位,脚下踩着的却是无数婴儿的骸骨和母亲泣血的血泪!
怪不得他晚年如此疯狂地屠杀宗室!他不仅要除掉可能威胁皇位的兄弟,更是在清除知晓真相、或是可能让这些“孩子”产生“非分之心”的真正血亲!他在掩盖!他在灭口!他从一开始,就走在一条用鲜血铺就的、通往疯狂深渊的路上!
巨大的冲击如同冰锥狠狠刺穿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刘伯姒踉跄着退后几步,背靠冰冷的宫墙,才勉强没有摔倒。脸色瞬间苍白得透明,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冰封千年的湖底艰难溢出,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碎冰,在这华丽的宫殿里显得异常瘆人:“公主?呵呵……哈哈哈哈……好一个尊贵无比的晋陵公主……好一个天家血脉……”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腰间那枚象征着无上荣宠与身份的鸾凤玉佩,金线绣制的鸾凤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王悦之……你若知道……你可知道这九重宫阙之下,层层金砖玉瓦之间,究竟埋藏着多少具来不及啼哭的婴孩骸骨?又缠绕着多少枉死母亲绝望的怨魂?”她的眼瞳深处,有无边的血色在翻涌奔腾,声音却轻得如同鬼魅耳语,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刘彧……我的‘好父皇’……他早已不能生育了……早就在王道隆、阮佃夫那些奸佞献上这断子绝孙的毒计的那一夜起,他就已经疯了!他就已经绝了子嗣缘!绝了人性!”
“而我们……我们这些所谓的‘天家血脉’——”她的手指猛地攥紧腰间华丽的宫绦,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扭曲,上好的蜀锦裙裳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绽开一道道如同心痕般的纹路,“不过是他从各位叔伯府中抢来的、偷来的、用来粉饰太平、巩固他那可笑权位的‘战利品’!是证明他并非‘残缺’的工具!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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