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内,历经战火与邪祟之乱后,人心思定,对精神慰藉与哲理思索的需求日益凸显。在此背景下,慧隆禅师应湘宫寺之邀,于寺中开设讲席,宏宣《成实论》。
开讲之日,湘宫寺内人头攒动,盛况空前。不仅寺中僧侣悉数到场,更有来自各地慕名而来的佛门弟子、文人雅士,乃至诸多王侯贵族亦遣使或亲自前来,听众竟达八百余众,将宏大的讲堂挤得水泄不通。
慧隆禅师步履从容,登上法坛,面容安详,气度清雅超逸。他开讲时,语速不疾不徐,引经据典,将那些深奥的名词概念一一剖析清楚,务求详尽透彻。尤其对于“二谛”(真谛俗谛)、“三世”(过去现在未来)、“涅盘”这些历来争论不休、令人困惑的难题,他都依照《成实论》的纲目,条分缕析,务必将其中深藏的义理讲得明明白白,让听众心中的疑团如同冰雪般消融。他特别着力阐发“实法断结”的深意,倡导以清晰明澈的智慧,观照诸法无我(没有独立不变的实体),从而断除因错误见解和妄念而产生的种种烦恼束缚,最终证入“人空”(无我)、“法空”(诸法皆空)的真如境界。他的言辞条理清晰,义理斐然成章,座下八百余位听众,无论是出家僧人还是在家居士,无不屏息凝神。有人蹙眉深思,似有所悟;有人豁然开朗,频频点头。整个法坛肃穆庄严,只听得慧隆禅师那如清泉漱玉般潺潺流淌的妙语梵音。
汝南名士周颙,向来风骨高洁,见识超群,善识名理。讲经之时亦在座中,听至精妙处,不禁击节赞叹,事后对人言道:“慧隆法师之风范,萧散森疏,若霜下之松竹,清冷高逸,令人心折。”此评语迅速传遍建康,更为慧隆的法席增添了非凡光彩。
自此以后,王公贵胄,如临川王刘义庆、建安王刘休仁等,竞相邀请慧隆禅师过府讲经,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都想聆听他的精妙见解,请他解答心中疑惑。佛门中这部《成实论》之学,因其缜密的思辨和注重实证的精神,竟成了建康城一时最显赫的学问。它如同一股清风,涤荡着当时人们或沉溺于空洞玄谈、或迷惑于符箓祈福的积习。
然而,这沛然法雨,却也激起了汹涌的暗流。自晋室南渡以来,佛道两家的争论就从未停歇。如今佛门高僧大振法鼓,义理之学大兴,其“诸法性空”、“析法明实”的学说,与中土固有的“道法自然”、“有无相生”之道家思想,虽非全然水火不容,但界限也日益分明。那些恪守古道统、或心存门户之见的道士、玄学家们,眼见佛风日盛,又想起前番吴泰假借道门之名行邪术、玷污道门清誉之事,心中便越发不安,唯恐道家道统被佛光所掩盖。于是乎,原本清雅闲适的清谈之筵,转眼间变成了唇枪舌剑的论战之场;玄妙深奥的玄言辩论,竟成了你死我活的义理之争。或争论教理之高下,或辩论华夷之殊俗,或探究修行之途径,你来我往,言辞犀利,锋芒毕露。这股争论之风,从公卿贵族的府邸,一直蔓延到市井街巷的角落,处处可闻争辩之声,整个建康的文化氛围,顿时波澜迭起。
此时,王悦之正在寒山别业养伤访道,谢灵运则幽居深谷着述。两人听闻建康这场沸沸扬扬的佛道之争,都深感忧虑。他们都曾亲身经历过吴泰假借道术为祸的灾难,深知教门之弊,根源不在于义理本身,而在于有人曲解妄行,以此蛊惑人心。若此时佛道两家固守门户,相互攻讦,非但不能昌明正道,反而容易被邪魔外道钻了空子,重蹈覆辙。
王悦之心中忧虑,便动身前往拜访谢灵运。在那修竹掩映、清流潺潺的幽静之处,二人相对而坐。王悦之眉头微蹙,开口道:“先生,您看近日京城里佛道两家的争执,何其激烈!吴泰之流当初之所以能逞其奸邪,正是利用了道经玄奥难懂,常人难以明辨真伪,他才得以篡改经文,附会邪说。如今佛理精妙,若道家一味拒斥,闭门自守,门中积弊如何廓清?那些邪魔外道,恐怕又要借尸还魂,死灰复燃了。”
谢灵运手持拂尘,轻轻一挥,颔首道:“少明此言,深得我心。大道渊深广阔,岂能容得下门户之见?佛门精于辨析名相概念,严于逻辑思辨,尤其注重心性内观的功夫,这些长处,正好可以弥补我道门有时偏重术数推演、或流于放浪形骸的不足。佛家那慈悲普度、济世救人的宏愿,也暗合我道家‘济世利物’的情怀。昔日葛洪已融汇儒道,今日我们为何不能再吸纳佛家精粹?《灵宝》诸经之中,早已开启了融摄他说的先河,并非自我等始啊。”
两人志同道合,心意相通,于是便在清谈场中,极力主张调和佛道,倡导融会贯通。
王悦之周旋于公卿士族之间,言辞清朗,发人深省:“《黄庭经》的真谛,本在于养生复性,与自然和谐共生。然而其言辞隐晦,义理深微,极易产生歧义误解。如今佛门《成实论》、《般若经》等学问,最擅长破除执着,显扬正道,摧伏那些无谓的戏论。若能借助佛家这种精于析理的长处,如同明镜一般,照见道法的本源,阐释其中玄奥,使天下百姓明白其真义,不再被那些怪力乱神的邪说所迷惑,那么邪说自然就失去了滋生的土壤。这并非背离道门,实则是护持道法、弘扬大道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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