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尚在寒山别业养伤、并未得知京城风云的王悦之,正于竹影婆娑中,缓缓演练一套养气导引的功法,动作舒缓,气息悠长,仿佛外界一切纷扰,皆与这方静谧天地无关。
赐婚的风声,终究是透过了宫墙,如初春的柳絮般,悄无声息地飘入了坊间,也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这一日,阮佃夫专程拜见建安公主刘伯媛。阮佃夫虽为臣下,却因深得帝心,在宫中颇有体面,甚至掌管着部分内廷事务,对几位公主也时常以长辈关怀之名施以影响。
刘伯媛心中有些忐忑,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她知晓阮佃夫与父皇亲近,或许能听到些关于赐婚的确实消息。
阮佃夫笑容和蔼,先是关切地问了公主的饮食起居,又奉上几样精巧的海外进贡玩意儿。
刘伯媛渐渐放松下来,捧着新得的琉璃镇纸,爱不释手。
阮佃夫见状,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叹息道:“如今朝局初定,陛下圣体却迟迟未见大安,实在令人忧心。所幸琅琊王氏郎君沉冤得雪,王侍中才堪大用,日后必是陛下的肱骨之臣。陛下有意施恩,也是常理。”
刘伯媛的心提了起来,脸颊微热,低头轻声道:“阮大人说的是……王侍中确是有功之臣。”
阮佃夫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一扫而过,笑容愈发慈和:“只是啊,老臣听闻,这赐婚的人选,似乎颇有些争议。”
“争议?”刘伯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是啊,”阮佃夫故作沉吟,压低了声音,“王侍中虽出身高门,但此番毕竟是戴罪立功起复,且琅琊王氏树大根深,联姻之事,关乎朝局平衡。有人建言,若择一真正身份尊贵、深得圣心又不会引来过多非议的帝女下嫁,方是两全其美之策。”
他话语中的暗示,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刘伯媛的心尖。真正身份尊贵、深得圣心的帝女……除了备受父皇宠爱的自己,还有谁更符合?姐姐刘伯姒虽也是公主,但常年参与风雨楼之事,言行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在外界看来,或许并非最“稳妥”的选择。
刘伯媛的心跳得更快了,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混合着羞涩与激动。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阮大人的意思是……”
阮佃夫却适时地打住了话头,摆摆手,恢复了那种谨小慎微的奴仆神态:“老臣失言了,此等大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岂是老臣可以妄加揣测的。只是老臣也算看着公主长大,心里盼着公主好罢了。”他话锋一转,又叮嘱道,“这些话,公主听过便罢,万不可对外人言,尤其……莫要让晋陵公主知晓,以免徒生事端,伤了姐妹和气。”
他最后一句叮嘱,看似关切,实则如同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刘伯媛的心田。莫要让姐姐知晓……为何?是因为姐姐也会……有所想法吗?
刘伯媛带着纷乱的心思和那份莫名的期待离开了阮佃夫的处所。阮佃夫看着她轻盈雀跃又强作沉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搅动一池春水,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两位公主乃至她们背后的势力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于他阮佃夫,总归没有坏处。
接下来的几日,刘伯媛对待刘伯姒的态度,悄然起了变化。她依旧会去找姐姐,但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亲昵中,却掺入了一丝微妙的审视和比较。她更加留意姐姐的装扮、言辞,甚至对北方战事、对朝堂动向偶尔发表的看法。
刘伯姒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妹妹这份若有若无的疏离与试探。她心中了然,必定是那赐婚的风声和某些“关怀”话语起了作用。她心中既觉可笑,又感悲凉。她们姐妹,生于帝王家,终究难逃这般命运弄人。
这日,刘伯媛又来寻刘伯姒,说起宫中新排的歌舞,言语间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忽而,她似无意间提起:“阿姊,听闻王侍中在寒山养伤,伤势似乎颇重?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有。”她说着,目光却悄悄落在刘伯姒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刘伯姒正执笔批阅风雨楼送来的密报,闻言笔尖未停,语气平淡无波:“有慧隆禅师和谢……谢公照应,想必无碍。伯媛何时对这些臣子的伤势如此上心了?”
刘伯媛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我……我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他曾救驾有功,又是阿姊你……你亲自为其平反的。”她特意在“亲自”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刘伯姒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妹妹,那眼神仿佛能直透人心:“我为王侍中平反,是因他蒙冤受屈,于国于民有功,此乃公义。与他是谁,并无干系。伯媛,你近来心思浮动,言语失当,可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刘伯媛被姐姐的目光看得心慌,仿佛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透彻,顿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恼,霍地站起身:“我能听什么?不过是宫里宫外都在传的话罢了!阿姊自己心思深,便看谁都觉得有企图!我不打扰阿姊处理‘正事’了!”说罢,又一次负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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