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就这么静静地悬停在紫女的面前。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逼人的气势,却仿佛比一座泰山更沉重,压得紫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那片由酒水凝聚、又被一指扩充为整个神州浩土的宏伟棋盘。
行省……
她的世界,她的战场,她半生挣扎与骄傲的全部,在那片壮丽的山河图中,渺小得只配做一个偏安一隅的行省。
这种认知上的绝对颠覆,比任何刀剑加身的酷刑都来得更加残忍。
它将紫女过去数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价值观、乃至于赖以为生的生存法则,碾得粉碎,连一丝一毫的残渣都不剩下。
她想到了韩非。
想到了那位挚友谈及“法”时,眼中闪烁的、足以照亮一个时代的光芒。
可现在想来,那光芒,终究只能照亮韩国这一隅之地。
在江昆那“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并将诸子百家化为帝国“零件”的地上天国构想面前,韩非的理想,是何其的……稚嫩。
一股巨大的悲哀与无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紫女的心脏。
这不是韩非的错。
这是时代的悲哀。
是他们这些生于“猪圈”之中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执刀人”所见风景的局限。
江昆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映着她失魂落魄的俏脸,也映着她身后那片璀璨却又渺小的新郑夜景。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又像一个等待作品完成的造物主,欣赏着她信仰崩塌、又在废墟之上重塑的心路历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紫女的呼吸,从急促到停滞,再到缓缓变得悠长。
她那双因震撼而涣散的凤眸,重新一点一点地凝聚起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过去的慵懒与洞悉,也不是方才的茫然与无力。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然,以及一种找到最终归宿的……释然。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一朵在悬崖绝壁上、于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紫色玫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没有去握江昆伸出的那只手。
而是缓缓地,从矮几后站了起来。
那袭包裹着她丰腴浮凸身段的紫色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在月光下漾开一圈圈华美的涟漪。
她赤着足,踩在微凉的玉石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江昆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仿佛高山之巅的积雪融化后才有的独特气息。
在江昆那略带玩味的注视下,紫女做出了一个让他都为之侧目的动作。
她没有看他,而是弯下腰,纤纤玉指绕过了他,端起了他方才用过、杯中尚有余温的那个白玉酒杯。
然后,她仰起雪白优美的脖颈,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灼烧着她的食道,也点燃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
紫女的俏脸,瞬间染上了一层动人的酡红。
她放下空杯,胸口微微起伏,那双迷离的凤眸抬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保留地迎上江昆的目光。
紧接着,她拿起自己那杯一直未曾动过的满杯之酒,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双手捧着,递到了江昆的面前。
这个动作,在这个时代,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交换酒杯,尤其是在这种一对一的私密场合,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运、未来、乃至身体,毫无保留地托付给对方。
这是一种最古老,也最庄重的契约。
以身为契。
江昆看着她那双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眼中那片由决绝、期待、羞涩与疯狂交织而成的璀璨星海,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他接过了那杯酒。
冰凉的玉杯,尚带着她指尖的温热。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他放下酒杯的那一刻,紫女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却又像是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她缓缓跪了下去,裙摆在地上铺成一朵盛放的莲花。
她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个如神似魔的男人,用一种混合着战栗与狂热的、几乎是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已在她心中盘桓了无数遍的誓言:
“韩国太小,容不下妾身的野心。”
“紫女……愿为君上,执掌这片汪洋大海。”
声音落下,露台上一片死寂。
江昆静静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这个女人,这个风华绝代、智计超群,足以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搅动风云的紫兰轩主人。
此刻,她收起了所有锋芒与算计,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她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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