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咸阳宫,麒麟殿。
自嫪毐之乱平定后,这座象征着大秦最高权力的殿堂,终于从血腥与动荡中恢复了往日的森严与肃穆。宫灯如星,将廊柱的影子拉得极长,殿外的甲士们披坚执锐,呼吸沉凝,每一次巡弋的脚步声都像是踩在时间的脉搏上,沉稳而有力。
暖阁内,却与殿外的肃杀截然不同,温暖如春。
上等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中静静燃烧,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将融融暖意送至每一个角落。一张由整块昆仑暖玉雕琢而成的棋盘,摆放在地席中央,玉石温润,棋盘上的纵横十九道线条,在灯火下仿佛流动着淡淡的光晕。
棋盘两侧,两人对坐。
少年秦王嬴政,身着一袭玄黑色的王袍,头戴十二旒冕冠,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在经历了朝堂风暴与宫廷血洗之后,已经褪去了青涩,雕琢出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坚毅与威严。
他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棋局,眉头紧锁。
在他的对面,江昆的姿态则要写意得多。
他依旧是那身宽松舒适的玄色常服,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手捏着一枚白子,在指间悠然转动,仿佛眼前这盘惊心动魄的棋局,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消遣的游戏。
棋盘之上,黑白二色的棋子犬牙交错,厮杀正烈。
一条代表着黑方的巨大龙形棋势,曾一度占据了棋盘的半壁江山,气焰滔天,不可一世。然而此刻,这条不可一世的黑龙,却已被无数看似零散、实则暗藏杀机的白子层层包围,割断了所有外援,将其牢牢困在了中央腹地。
它所有的挣扎,都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扑腾,便被缠得越紧。
生机,已然断绝。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嬴政盯着那条奄奄一息的黑龙,眼神复杂无比。他知道,这盘棋,从一开始,先生便是在用他来做比喻。
这条黑龙,便是那位权倾朝野、一手将他扶上王位,也一手将他压制得喘不过气的相邦,吕不韦。
“先生。”
良久,嬴政终于从棋盘上抬起头,他看着江昆,那双初具帝王威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凛冽杀机。
“玄影统领方才传回的密报,寡人已经看了。”
“吕不韦……这位仲父,他似乎是嗅到了危险,想要逃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逃”这个字,却被他咬得极重,其中蕴含的,是滔天的怒火与被长久压抑后的怨愤。
江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言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将指间的白子,轻轻按在了棋盘之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暖阁中响起,仿佛是为那条黑龙的命运,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随着这一子的落下,黑龙最后一口挣扎的气眼,被彻底堵死。
满盘皆输,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他逃不掉的。”江昆端起手边的香茗,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先生布下的天罗地网,他自然是逃不掉的。”嬴政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江昆的绝对信任与崇敬,“寡人只是在想,该如何处置他。”
说到这里,嬴政的眼中,那股杀意再次升腾,变得毫不掩饰。
“先生,嫪毐已死,其党羽也已清剿殆尽。如今,相邦府的势力在朝堂上亦是日渐孤微。趁此良机,不如效仿处置嫪毐旧事,由寡人下一道王诏,再由先生亲率铁鹰锐士,踏平相邦府!”
“将此乱政祸国之贼,明正典刑,赐死于咸阳街头,以儆效尤!”
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杀伐果决的狠厉。
被压抑了太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来清算这位曾经压在他头顶的“仲父”,来向天下宣告,谁才是大秦真正的主人。
然而,江昆听完,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放下茶杯,看着这位心性已然蜕变,但政治手腕依旧稍显稚嫩的学生,温和地笑道:
“政儿,你的杀心,是对的。为君者,不可无威。”
“但你的手段,却落了下乘。”
嬴政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江昆:“先生,此话何意?吕不韦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甚至与太后有染,其罪当诛。如今他人证物证俱在,寡人杀他,名正言顺,何来下乘之说?”
“名正言顺?”江昆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政儿,你要记住,政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对错之分,而是利弊权衡的艺术。”
他伸出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点。
“吕不韦,与嫪毐不同。嫪毐是国贼,是人尽可唾的叛逆,杀他,天下人只会拍手称快。”
“可吕不韦呢?他是你的‘仲父’,是你亲口册封的相邦,是《吕氏春秋》的编撰者,门客三千,名满天下。你今日能坐稳这王位,世人皆知,有他的一份‘拥立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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