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弹指而过。
对于偌大的咸阳城而言,这月余时间不过是帝国这架庞大战争机器又一次平稳的运转。但对于那座日渐神秘的虬龙君府来说,却是一段足以重塑灵魂的漫长岁月。
府中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深入骨髓的、近乎神圣的寂静。
绯烟跪坐在书房外的廊下,为一盆新开的墨兰浇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世间只剩下手中那柄小小的玉壶与眼前这株清雅的兰花。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长裙,洗尽了铅华,也洗去了那身曾颠倒众生的妖冶与锋芒。那张妩媚的俏脸上,此刻不施粉黛,眉眼间沉淀着一种驯服后的温顺,以及……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于灵魂深处的敬畏。
她不再是罗网那朵最致命的毒花,而是这座府邸里,一件被精心擦拭、暂时封存的……藏品。
一个月来,她见证了太多不可思议。
她看到,那个被主人从太后宫中“抢”来的、名叫小雅的清秀侍女,并未如她预想中那般,沦为被肆意欺凌的玩物。相反,她被赐予了自由,甚至被允许进入书房,整理那些连她都无权触碰的古老卷宗。
小雅依旧怯懦,看谁都像受惊的兔子,但那双曾经被恐惧与绝望填满的大眼睛里,如今却多了一丝微弱的光。那是被当成“人”来对待后,才会有的光。
她看到,大秦最精锐的铁鹰锐士,在主人面前,温顺得如同家犬。那位据说脾气火爆的蒙武将军,每次前来汇报军务,都执弟子礼,神情恭敬狂热得像是在朝圣。
她还看到,那位如今在朝堂之上,威势日隆、心智远超同龄的少年秦王,每隔三日,便会微服前来,风雨无阻。他从不走正门,而是从只有主人才知道的密道进入书房,一待便是一整夜。他出来时,总是双眼通红,脸上却带着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混杂着疲惫与极致兴奋的奇异神情。
这个男人,究竟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绯烟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这盘棋局中,一枚被主人攥在手心里的棋子。这让她感到屈辱,却又……莫名的心安。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江昆平淡的声音从中传出。
“绯烟,进来。”
绯烟的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那颗早已沉寂如古井的心,瞬间泛起了涟漪。
她放下玉壶,整理了一下裙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纷乱的思绪,迈着莲步,悄然走入那片对她而言,如同神域般的禁地。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
江昆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身形在从窗棂透入的斜阳中,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带着无尽威严的影子。
“主人。”绯烟跪伏在地,额头轻触冰冷的玄武岩地面,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起来吧。”江昆没有回头,“把你的剑,拿出来。”
绯烟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她从墙角的兵器架上,取回了那柄被江昆亲手修复的软剑。剑身依旧薄如秋水,只是那份曾经与她心意相通的灵性,似乎因为那夜的断裂,而蒙上了一层无法抹去的阴影。
“把你所学的罗网剑术,从头到尾,演练一遍。”江昆的语气,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是。”
绯烟的心,猛地揪紧。
她握住冰冷的剑柄,缓缓站到书房中央。当她的手指与那熟悉的剑柄再次贴合时,无数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用了一个月才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尸体堆里,被罗网的教习选中。
想起了那些不见天日的、残酷到毫无人性的训练,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同伴的哀嚎与鲜血。
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凭借着这套剑法,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最终爬上了“天”字级杀手的位置。
这套剑法,是她的噩梦,是她的荣耀,是她生存的唯一依靠,是她这具肮脏身躯里,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一变。
那份温顺与驯服,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酷烈、凝练如针的杀伐之意!
“嗡——!”
软剑出鞘,如毒蛇吐信!
没有《七杀舞》那般美艳的伪装,只有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
她的身影在不算宽敞的书房内化作一道道绯色的残影,剑光如网,密不透风,每一剑都指向人体最脆弱的要害。刺、撩、劈、抹、绞……罗网刺杀术的阴狠与诡异,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套剑法演练完毕,绯烟收剑而立,额上已是香汗淋漓,胸口微微起伏,那双重新燃起杀手锋芒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江昆的背影。
她在等待审判。
江昆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赞许,也没有批评,只是用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冰冷理性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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