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格局,如同一盘严谨的棋局,中轴线上的宫殿群,是王权的象征,雄浑、肃杀,黑色的巨石无声地诉说着法度的威严。
而越往后宫深处走,这股铁血之气便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奢靡、华贵,甚至带着几分靡靡之音的浮华。
尤其是通往太后寝宫的甘泉宫一带。
这里的宫殿楼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巡逻的侍卫都仿佛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懒散。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一股脂粉与醇酒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腻气息。
一辆玄色的四马王驾,在一名内侍的引领下,缓缓驶来。车身并无过多华丽的装饰,仅在角落处烙印着一枚古朴的虬龙徽记,但所过之处,所有宫人无不骇然色变,纷纷跪伏于道路两侧,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虬龙君府的王驾!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已然权倾朝野的帝师,江昆!
他怎么会来后宫?
车驾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前停下,前方,便是太后寝宫的正门。
然而,此刻的宫门前,却是一片喧嚣。
数十名衣着光鲜、气度各异的门客,正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男人,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侯爷天纵奇才,昨日于酒宴上所作之诗,真乃千古绝唱!依我看,便是那齐鲁的腐儒,也未必有侯爷这般文采!”
“文采算什么?侯爷如今深得太后信重,权势滔天,这大秦的天下,迟早有侯爷的一席之地!”
“正是!正是!我等能追随侯爷,实乃三生有幸!”
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男人,正是新晋的长信侯,嫪毐。
他约莫三十许人,面皮白净,眼窝深陷,透着一股酒色过度的虚浮。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醉意,正满面红光地享受着门客们的吹捧,下巴高高扬起,眼神中充满了小人得志的轻狂与傲慢。
身为君王“假父”,执掌后宫权柄,这份滔天的富贵,让他早已飘飘然,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江昆的王驾缓缓停下,那份不怒自威的沉默,瞬间打破了此地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嗯?”
嫪毐眯缝着醉眼,不悦地瞥了过去。看到那辆规格极高的王驾,他先是一愣,随即,一名眼尖的门客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原来是那位传说中的虬龙君,秦王的表兄啊。”
嫪毐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玩味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
秦王表兄?
那又如何!
如今这咸阳宫,一半是秦王的,另一半,可是他长信侯的!连秦王见了他,都得捏着鼻子忍气吞声,一个空有爵位的宗室子弟,算得了什么?
正好,拿他来立一立威!让这满朝文武,让这咸阳宫上下,都看清楚,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心中打定主意,嫪毐推开身边的门客,晃晃悠悠地、主动迎了上去。
他身后那群门客见状,也都心领神会,一个个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跟了上去,隐隐将王驾的去路堵死。
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
江昆缓步走下马车。
他依旧是一袭玄色镶金边的丝绸长袍,长发未束,随意披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庞上,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群拦路的土鸡瓦狗,不过是路边的几块石头。
嫪毐上下打量了江昆一番,见他如此年轻,心中的轻视更浓了。他故意用一种过分熟稔的、带着几分油滑的腔调开口道:
“哎呀,这不是虬龙君当面么?真是稀客,稀客啊!不知君上大驾光临我这甘泉宫,有何要事啊?”
他刻意加重了“我这甘泉宫”几个字,言语中的僭越与挑衅,毫不掩饰。
江昆甚至没有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望向前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在欣赏风景。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嫪毐的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
他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江昆面前,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市井无赖般的痞气。
“君上,太后凤体违和,正在歇息,不便见客。您若是有事,不妨与我说说?在这后宫里,我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人作呕。
他身后的门客们,更是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然而,江昆依旧没有反应。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份极致的淡漠,本身就是最极致的羞辱。
嫪毐的酒意彻底上头,怒火中烧,他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说些更难听的话,将事情彻底闹大。
就在这时,江昆,终于动了。
他迈开了脚步,向前走去。
他没有绕开,就那么径直地,朝着挡在路中央的嫪毐走去。
在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江昆那一直平视前方的头,微微偏转了寸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