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破煞的庆功宴散时,已近亥时。秦守易握着苏衍的手再三叮嘱青溪山之行的细节,林万山则拉着林玥研究新绘的青溪山地脉图,陈墨抱着周鹤赠的《金光咒基础要义》,趴在桌案上睡得口水直流。苏衍替他盖好薄毯,转身走出议事堂,夜风吹过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搅得他心湖难平。
今日破煞的余韵还在指尖流转——坎水符的蓝光、堪舆阵的绿光、金光符的暖光交织时,他分明感受到三派术法共鸣的震颤,那是周鹤口中“取长补短”的真谛,也是爷爷临终前“守厄传薪”的嘱托。可当众人散去,独处的寂静漫上来时,他总觉得胸口压着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与祠堂里的无名牌位、爷爷祭拜时的低语纠缠在一起,挥之不去。
玄门协会的水阁在西麓山腰,临着一汪镜湖,是苏家先祖参与修建的静心之所。苏衍踩着青石板路往上走,路边的夜合花散发着淡香,露水打湿了鞋面,带来一丝沁凉。水阁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观水悟道”的匾额是爷爷年轻时题写的,字迹清隽,带着几分洒脱。他推门而入,吱呀一声轻响,惊起檐下一只宿鸟。
水阁内陈设极简:正中一张梨花木桌,四条长凳,东墙挂着一幅《墨竹图》,是太爷爷苏凌的手笔,竹枝苍劲,隐有符纹暗合;西窗下摆着一张竹椅,椅背上搭着一件半旧的青布衫,是爷爷去年留在这儿的。苏衍走到西窗前,推开雕花窗棂,月光如碎银般倾泻而入,落在桌案上——那里放着他下午带回的镇厄图碎片,乾位与坎位静静躺在锦盒里,泛着淡淡的灵光。
夜凉如水,镜湖的水汽顺着窗棂飘进来,带着荷叶的清香。苏衍从行囊里摸出一个扁形瓷瓶,是赵伯送的“灵酿”,又取了个粗陶碗,倒出琥珀色的酒液,酒香混着水汽漫开。他端起碗抿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到小腹,却驱不散心底的滞涩。伸手打开锦盒,乾位碎片的金光与坎位碎片的碧光在月光下交映,拼接处的纹路忽明忽暗,像极了祠堂里摇曳的烛火。
他指尖先触到乾位碎片,那是周鹤今日午后托赵伯转赠的,背面刻着极小的“镇煞”二字,是周鹤的笔迹。转而抚上坎位碎片,这是他从小戴在身上的,碎片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指尖划过背面时,突然触到一处细微的刻痕——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工雕琢的坎卦纹路,刻痕极浅,若不仔细摩挲,根本发现不了。
这道刻痕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苏衍想起七岁那年,跟着爷爷回苏家老宅祠堂。祠堂阴暗潮湿,正中供着苏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唯独左角的供桌前,摆着一块没有姓名的木牌,牌位用红漆写着“吾兄”二字,字迹与坎位碎片上的刻痕如出一辙,都是爷爷的手笔。
那天爷爷穿着青布长衫,在牌位前点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蹲下身,握着苏衍的手放在牌位上,声音沙哑:“阿衍,给你伯父磕个头。”苏衍当时好奇地问:“伯父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牌位上没有字?”爷爷没回答,只是望着牌位发呆,直到香燃尽,才低声说:“非我负你,乃道负你。”那语气里的悲戚,是苏衍从未在爷爷脸上见过的。
后来他再问起,爷爷总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祠堂也再没让他进去过。直到爷爷去世,他整理遗物时,在《周易本义》的夹层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水阁藏厄,镜湖映真”,当时他只当是爷爷关于镇厄图的提示,如今握着带刻痕的碎片,才恍然明白,这“厄”或许不只是焚天阁的煞局,还有苏家代代相传的隐秘。
指尖反复摩挲着坎卦刻痕,坎位碎片的碧光突然亮了起来,与乾位碎片的金光交织成一道光柱,斜斜射在对面的《墨竹图》上。原本墨色的竹枝在光柱中渐渐褪色,露出下面藏着的字迹,是太爷爷苏凌的笔迹,墨迹带着淡淡的灵气,在月光下缓缓浮现:“宣统三年,秋,与景然同练‘先天八卦卦’于镜湖,景然言‘玄门衰微,当寻破局之法’,吾未置可否。”
“景然?”苏衍心头一震,这个名字他在爷爷的日记里见过三次,仅零星写着“与景然论卦”“景然赠竹”“挚友景然”,从未提及其身份。光柱中的字迹仍在流转,墨迹渐深,似带着穿透百年的沉重:“次年春,景然私练‘血卦禁术’,以自身精血养卦,言‘此法可聚气破煞,救玄门于危局’。吾力劝之,言‘禁术逆天道,精血养煞终噬己’,景然不听,曰‘玄门将亡,宁负天道不负苍生’。”
苏衍端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酒液晃出几滴,落在桌案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忽然想起52章林玥举证时,《玄门纪事》里提过“宣统四年玄门血煞案”,记载“某弟子练禁术致三乡煞气暴走,死伤十七人”,当时他只当是寻常邪祟作乱,如今想来,那“某弟子”竟可能是景然。
指尖下意识加重力道,坎位碎片的碧光陡然暴涨,与乾位金光彻底交织,光柱从《墨竹图》移向地面,在青砖上投出一片水蓝色的虚影——那是镜湖的旧景,百年前的月光与此刻重叠,洒在两个身着长衫的年轻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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