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修口内是近乎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狭窄。
空气污浊，混合着铁锈、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油脂气味。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蜷缩在倾斜向下的管道中，谢予琛的后背抵着冰冷的管壁，姜时安则几乎是半靠在他未受伤的右侧身前，才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勉强容身。
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中交织，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响，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外面改造体混乱的嘶鸣和碰撞声渐渐远去，但并未完全消失，仿佛那些东西仍在附近徘徊、搜索。
危险，并未解除。
姜时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谢予琛身体的紧绷和那无法抑制的、因伤痛和虚弱引起的细微颤抖。
他肩头的血腥味混杂着汗水的气息，不断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心头揪紧。
“你的伤……”她低声开口，声音因脱力和紧张而沙哑不堪，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触他受伤的左肩，却在半途僵住。她想起了他之前那警惕而冰冷的眼神。
黑暗中，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因为她的话语和那未完成的动作而更加僵硬了一瞬。短暂的沉默后，他才用一种极力维持平稳、却依旧难掩嘶哑与疲惫的声音回应：“……死不了。”
三个字，冰冷，疏离，带着他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壁垒。
姜时安的心微微沉了下去，那只僵在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来，紧紧攥住了自己因能量透支而依旧有些发抖的拳头。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战斗更加难熬。
只有彼此无法平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失血和过度消耗带来的眩晕感加剧，谢予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额头险些撞到上方的管壁。姜时安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右臂。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抗拒或警惕，或许是连维持那层防御壁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随即任由她扶着，重新靠稳。
接触的瞬间，姜时安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能量波动，冰冷，却与她体内的“星核”残余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这共鸣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刚才……谢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黑暗。这话像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习惯的、生硬的意味。
姜时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之前她冲入重围救援道谢。她轻轻摇了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你也救了我。”在折跃的最后时刻。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谢予琛的呼吸骤然一滞，随即变得更加沉重而混乱。姜时安能感觉到他扶着她手臂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力道有些失控，掐得她生疼。
“……记不清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和烦躁，“很多事……碎片……混乱……”
他在说他的记忆。那些被“种子”侵蚀、被意识冲击打碎的过往。
姜时安沉默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可能成为刺激他混乱神经的引信。
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外面的嘶鸣声似乎更远了一些，但一种新的、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嘎吱声，却又从管道更深处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实验室……深海……”谢予琛断断续续地低语，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努力拼凑，“……你……能量……很特别……”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但姜时安听懂了。他在试图回忆与她相关的片段，那些与“星核”、与深海遗迹有关的记忆。
“我们……是同盟。”她斟酌着用词，尽量简洁、客观，避免触动他敏感的情绪，“有共同的敌人。需要彼此的力量。”
“同盟……”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却又有一丝茫然的确认。片刻后，他忽然问，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我……伤害过你？”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姜时安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地牢的囚禁，顶楼的逼迫，那些冰冷的算计与掌控……记忆翻涌而上，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承认吗？在他如此脆弱混乱的时候？否认吗？那是对她自己过去的背叛。
她的沉默，似乎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谢予琛的身体彻底僵住，随后，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冰冷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猛地想要抽回被姜时安扶住的手臂，动作因急切和虚弱而显得踉跄，牵动了肩伤，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果然……”他低语，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的冰冷。
就在这时，管道深处那金属摩擦的嘎吱声陡然变得清晰、急促！并且，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快速接近！
有什么东西，被他们之前的动静，或者……被谢予琛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吸引过来了！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姜时安瞬间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语气急促而坚定，“我们必须移动！”
谢予琛也意识到了危险，那股自毁的气息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压过。他咬牙忍住伤痛，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却因失血和虚弱而再次趔趄。
姜时安不再犹豫，也顾不得他是否会抗拒，用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双臂，强行架住他未受伤的右侧，将他的大部分重量承担过来。
“走！”她低喝一声，搀扶着他，沿着狭窄倾斜的管道，向着与那嘎吱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更深邃的黑暗中，艰难地挪动。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的体重，她的虚弱，狭窄的空间，未知的前路，以及身后那越来越近的、令人不安的声响……
喘息声再次变得粗重，交织在一起。
只是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疲惫。
还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也无暇去理清的，复杂而沉重的东西。
他们在黑暗中互相支撑着，蹒跚前行。
身后，是过去的伤痕与逼近的威胁。
前方，是更深邃的未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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