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孤峰之巅疯狂盘旋,卷起赢鑫方才掷落斗笠的残影,也卷动着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云雾在他们周身缭绕,如同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将两人困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间,无法逃离。
云韵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赢鑫心中激起了远比预期更剧烈的涟漪。
“还是说…… 你对我,就只剩下…… 恨了?”
恨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过去六年里无数个咬牙苦修的日夜,在他精心策划这场报复的每一个步骤时,都是清晰而坚定的 —— 恨!刻骨铭心的恨!他要让这个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也尝尝从云端跌落、被珍视之人践踏的滋味,要让她为当年的绝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为何,当她此刻泪眼婆娑、褪去所有骄傲与伪装,只剩下一个普通女子最脆弱的情态站在他面前,用带着绝望与希冀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时,他心中那如同坚冰般的恨意,竟会产生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动摇?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山谷三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
是她重伤濒死,意识模糊间下意识抓住他衣角时的脆弱,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让他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圣主不为人知的一面;
是她伤势稍好,在皎洁月色下为他讲解粗浅功法时,那专注而柔和的侧脸,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是她因为他 “修炼受挫” 而笨拙地安慰时,那带着一丝急切与无措的关切,甚至会偷偷拿出珍贵的丹药,找借口塞给他;
甚至是她恢复实力后,明明早已用圣念看破了他的伪装,却依旧选择沉默,那复杂难言、带着哀求与不舍的眼神……
这些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断崖之上,冷漠宣判他武道已废、强势斩断婚约的九霄圣主,形成了尖锐而刺眼的矛盾,彻底撕裂了他心中单一而纯粹的仇恨认知。
“假的。” 赢鑫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山巅的寒风更冷冽几分,仿佛要用这冰冷的语气,冻结自己心中那不该有的柔软,“自然是假的。从在山谷中‘救’你开始,这一切,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你所感受到的关心、依赖,甚至是你以为的‘心动’,不过是我为了今日的报复,编织出的幻象罢了。”
他微微上前一步,逼视着云韵,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用最残忍的话语,斩断这莫名滋生的情感纠缠,也斩断自己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异样。
“看到你如今这副为我痛苦、为我挣扎、甚至不惜放下圣主尊严的模样,我才觉得,这三年的隐忍与伪装,没有白费。”
云韵的娇躯在他冰冷的话语中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易碎的琉璃般碎裂。但她的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紧紧锁在赢鑫的脸上,不肯移开。
“幻象吗……” 她喃喃自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便被呼啸的山风蒸发。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凄然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凋零前最后的绽放,“可是鑫儿…… 人心,是骗不了人的。”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仿佛承载着千钧的痛苦,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我这里感受到的…… 每一次因你而起的悸动,每一次因你而生的担忧,每一次因你而产生的…… 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堪、不敢面对的妄念…… 它们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地传入赢鑫的耳中。
“你可以否认一切,可以告诉我这全是你的算计,是你为了报复而布下的局。但是…… 你能否认你自己吗?” 云韵向前踏出一步,尽管步履有些虚浮,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目光却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灼地钉在赢鑫的脸上,“在那三年里,在你扮演‘阿土’的时候,你就真的…… 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是赢鑫吗?”
“当你下意识为我挡开谷中偷袭的毒蛇时,当你在暴雨深夜守在我屋外,担心我伤势复发时,当你因为我一句无心的夸赞,偷偷练习烤制兽肉,结果把自己的手烫伤时…… 那些下意识的举动,那些连你自己都未曾深思、未曾刻意安排的关切,难道…… 也全都是演出来的吗?!”
她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如同重锤般,狠狠敲打在赢鑫心中那道用仇恨筑起的坚固心防之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她的痛苦与不甘,也带着她对那份情感最后的希冀。
赢鑫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周身的气息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他无法回答。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云韵所说的那些细节,那些连他都未曾刻意安排、近乎本能的举动,此刻被她如此清晰地一一指出,如同镜子般,让他第一次如此直面自己内心那片被仇恨掩盖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模糊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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