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清辉渐冷,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采石矶头。那坛烈酒已然见底,空了的酒碗凌乱地散落在岩石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与离别的悲凉。
杜甫在陈硕真渡入的真气安抚下,沉沉睡去,枯瘦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安宁,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忧心着挚友与这多难的天下。陈硕真细心地为他掖好衣角,自己则抱膝坐在一旁,望着江心月影,默默垂泪。
燕十三紧握着那柄沉甸甸的青莲剑,笔直地站在岩石边缘,如同一尊黑色的石碑。他没有看李白,也没有看其他人,只是死死盯着脚下奔流不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江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在用自己全部的自制力,压制着那股想要拔剑阻拦、哪怕明知是徒劳的冲动。
李白将最后几滴酒液倒入自己碗中,仰头饮尽。他随手将空碗抛入江中,那陶碗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悄无声息地被翻滚的浪花吞没。
他站起身,青衫在愈发猛烈的江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却稳如磐石。他脸上非但没有离别的悲戚,反而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双眸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那是灵魂在奔赴终极自由前,最后的、也是最炽热的绽放。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放声长笑,笑声清越豪迈,穿透江风的呼啸与水流的轰鸣,在空旷的矶头与峡谷间来回震荡,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宿鸟!
这笑声,将沉浸在悲伤中的陈硕真惊醒,也让如同石雕般的燕十三猛地转过了头。
“哭什么?丧着脸作甚?”李白笑着,目光扫过垂泪的陈硕真和紧绷着脸的燕十三,“我李太白纵横一生,诗酒风流,快意恩仇,上撼朝堂,下安黎庶,临了还有三位知己踏月相送,在这江天明月之间,痛饮达旦!此等结局,古今能有几人?当浮一大白!可惜,酒已尽矣!”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豁达与自豪,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无上荣耀的盛宴。
陈硕真被他这豪情感染,勉强止住泪水,哽咽道:“李大哥……你……你总是这般……”
“总是这般不识愁滋味,对不对?”李白接过她的话,笑容洒脱,“非是不识,而是看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你我皆在其中,何必执着于聚散形骸?”
他走到燕十三面前,看着他手中紧握的青莲剑,以及那双压抑着汹涌情绪的眼睛。
“燕兄,”李白收敛了几分笑意,语气变得郑重,“剑,是杀伐之器,亦是守护之念。青莲之意,在于出淤泥而不染,在于守护心中那一点不灭的灵光与侠义。望你谨记。”
燕十三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李白点了点头,又看向陈硕真:“硕真妹子,你心怀慈悲,悬壶济世,此乃大善。这世间疾苦良多,我的路已到尽头,你的路还长,珍重。”
陈硕真用力点头,泪珠再次滚落,却不再出声。
最后,李白看向蜷缩在岩石上、呼吸微弱的杜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歉疚。他走过去,将自己那件略显单薄的青衫外袍脱下,轻轻盖在杜甫身上。
“子美啊子美,”他低声叹息,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沉睡的友人听,“你的诗,是史笔,是这苦难人间最真实的回响。我的诗,是幻梦,是那天外飞仙的狂想。你我二人,一实一虚,一沉一浮,恰似这江月并存,缺一不可。这人间……往后,就托付给你这双看尽苦难的眼,和这支写尽沧桑的笔了。”
他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脸上重新绽放出那恣意飞扬的笑容。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朗声道,声音在江风中传开,“诸君,且看我李太白,这最后一程,走得如何潇洒!”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并非直接跃向江心,而是施展出那神乎其神的“醉月步”,身形如同一片毫无重量的柳絮,又似一道捉摸不定的青烟,在嶙峋的矶头怪石间飘忽闪动!
他没有动用真气,只是纯粹的身法。时而足尖在尖锐的石笋上轻轻一点,身形便腾空翻转;时而衣袂拂过湿滑的苔藓,留下淡淡的残影;时而于几乎垂直的岩壁上横掠数步,如履平地!
这已不是在演示剑法或轻功,而是在舞!以天地为舞台,以明月为灯光,以江风为伴奏,演绎着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狂放不羁的一曲独舞!
月光追逐着他飘忽的身影,江风缠绕着他飞舞的青衫。那动作充满了极致的力量与美感,却又带着一种即将破碎、归于虚无的凄艳。
燕十三看得目眩神驰,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身法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近乎于道的境界。他紧握青莲剑,仿佛要通过这冰冷的剑柄,抓住那即将逝去的、惊才绝艳的灵魂碎片。
陈硕真捂住了嘴,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月光下起舞的身影,美得让她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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