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的音乐盒声,像细碎的雨点,敲打在房间凝固的寂静上。
那句轻柔的、带着一丝叹息般暖意的“好孩子”,就这样飘进了布拉姆斯的耳朵里。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声音烫到了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那场大火之前,或许……从来没有过。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父亲的呵斥、母亲的啜泣,以及那些保姆们惊恐的尖叫。
“好孩子”……
这个词,对他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太过陌生的概念。
他缓缓地抬起头,面具后的那双绿褐色眼睛,隔着昏暗的光线,看向床上抱着瓷娃娃的靡思。她的神情很平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接纳。
仿佛他不是一个躲在墙里二十年的怪物,不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而真的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抚的孩子。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此刻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根一根地,缓缓松开了。那股支撑着他所有攻击性的、紧绷的力道,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悄无声息地泄了出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在昏暗中投下沉默的影子,却不再有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靡思没有说话,她只是将怀里的瓷娃娃抱得更紧了一些。那冰冷的陶瓷贴着她的肌肤,她却仿佛能从中感受到一个灵魂的温度与重量。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娃娃光滑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个动作,清晰地映在了布拉姆斯的眼底。
她……在拥抱“他”。
一股滚烫的、陌生的情绪,从他空洞的胸腔里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他用二十年孤寂筑起的堤坝。他的喉咙哽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回应她,想告诉她……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他最终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无声地,看着她。
时间在音乐盒的旋律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靡思抱着娃娃,静静地等待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追问,只是给予了他足够的空间和沉默,让他去消化内心那场迟来的海啸。
终于,布拉姆斯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僵硬。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又一步,赤裸的脚掌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床边。
然后,在靡思平静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膝盖。
扑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跪在了床边的地毯上,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犬类。他低下头,将戴着面具的脸,轻轻地、试探地,靠在了靡思的膝盖上。
冰冷的陶瓷,隔着薄薄的布料,贴上了她腿部的温热。
这个姿态,是一种全然的、不设防的顺从与臣服。
他将自己放到了最低的位置,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和伪装,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蹭了蹭,动作笨拙而依赖。
靡思垂下眼,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那个毛茸茸的、卷曲的黑色头顶。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灰尘、旧木头和一丝淡淡汗气的、属于他的独特味道。
她空出一只手,轻轻地、安抚地,放在了他的头上。
她的掌心,覆上他柔软的发丝,能感觉到他身体在那一瞬间的轻微僵硬,以及随之而来的、彻底的放松。
“布拉姆斯。”
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以后,也要做个好孩子。”
“……嗯。”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承诺。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令人不安的。音乐盒的旋律悠悠地盘旋,像一层温暖的薄纱,将两人轻轻包裹。
靡思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抚摸着布拉姆斯的头发。她的动作很慢,很有耐心,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对人类还抱有戒心的大型动物。
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呢?”
伏在她膝上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这个问题,触碰到了他最深处的、从不示人的禁区。面具……是他的壳,是他的保护,是他与这个充满恶意和评判的世界之间唯一的屏障。
没有了面具,他是什么?
是一个脸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怪物。
是一个杀了人的凶手。
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个尖锐的问题。
“……丑。”
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干涩的、破碎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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