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年轻时，正赶上最艰难的年代。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作为长女，她不得不拖着瘦弱的身子，四处讨饭。白天，她挨村挨户，赔着笑脸，说尽好话，只为能给家里多讨一口吃的。晚上，无论多远，她总想着尽量往家赶，因为一家老小还眼巴巴地等着她背回去的那点粮食活命。实在赶不回去，就得找个破庙或者草垛蜷缩一夜，那种滋味，她尝够了。
那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着，四野漆黑，只有土路泛着一点惨白的光。外婆心里着急，背上那不到半袋的杂粮馍馍和红薯干，是她奔波一天的全部收获，爹娘和弟妹还等着这点口粮度日。她决定抄近路，穿过一片荒凉的河滩地。
近路虽近，却格外瘆人。要经过一条干涸大半的季节性河沟，当地人叫它“乱葬沟”，据说早年扔过不少夭折的孩子。平时白天路过，都觉得阴风阵阵，更别提这深更半夜了。但外婆顾不了那么多，饥饿和归家的念头压倒了对鬼神的恐惧。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沟边，沟不宽，踩着几块石头就能过去。就在她准备下脚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原本几乎干涸的沟底，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水开的那种冒泡，而是像地底涌出无数暗流，浑浊的泥水哗哗作响。紧接着，一阵阵孩童的嬉笑声凭空响起，尖锐又空灵，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外婆汗毛倒竖，定睛一看，只见沟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个光屁股娃娃，正在泥水里扑腾、打闹，像夏天在洗澡一样。那些娃娃皮肤惨白，在黑暗中似乎自己会发出微光，笑声不断，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了。但外婆走夜路多了，听过不少这类“挡道”的邪乎事。她知道，这不是真孩子，是些“脏东西”在作祟，专门吓唬夜行的人，吸人阳气。
惊惧过后，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她又累又饿，归家心切，这些鬼东西却偏要挡她的路！她把心一横，非但没跑，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叉着腰，对着沟里厉声骂道：
“滚开！等老娘过去了你们再出来闹腾！偏赶在我过沟的时候出来洗澡，是活腻味了吗？！”
她的声音又响又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泼辣劲儿，在夜空中炸开。沟里的嬉笑声戛然而止，那些扑腾的白影子瞬间僵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
外婆见镇住了它们，更是底气十足，一边弯腰作势寻找什么，一边继续骂道：“再不滚！信不信老娘现在就去折柳条，抽得你们魂飞魄散！”
柳条打鬼，是老人常说的法子。这话音刚落，就像一阵风吹散了幻影，沟里的“沸腾”瞬间平息，浑浊的水面恢复了死寂，那些白花花的娃娃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夜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外婆啐了一口，不敢再多停留，赶紧踩着石头过了沟，几乎是跑着往家赶。直到看见村里微弱的灯火，她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
后来，外婆跟我们讲起这事，总是说：“鬼也怕恶人！你越怂，它越欺负你。你豁出去跟它干，它反而怕你三分。”她说，那些估计是没满月就夭折的“婴灵”，怨气不散，喜欢在夜里找替身。但只要你阳气足，胆子壮，它们就奈何不了你。
那个年代走夜路的人，似乎都有一股子与天争命、神鬼不怕的悍勇。外婆那次“骂鬼”的经历，也成了家族传说里最生动的一课——有时候，面对邪祟，你的勇气，就是最厉害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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