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唤无应
天刚蒙蒙亮,村东头的老槐树底下还浮着一层灰白雾气,像谁家灶台没熄的烟,懒洋洋地贴着地皮爬。老李拄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一步一咳地往韩家洼走。他和老韩头搭伙过日子似的,虽不是亲兄弟,几十年的情分比亲的还瓷实。
每天早上,谁起得早,就去叫另一个起床吃饭,然后在院门口摆上小桌,下两盘象棋。这规矩从他们俩都六十岁开始,雷打不动,连大年初一都没断过。老韩头耳朵背,非得拍门三声才醒;老李腿脚不利索,非得有人递碗热粥才肯动弹。两人就这么互相牵制、互相照应,活成了村里人嘴里的“一对老孤拐”。
可今儿不对劲。
老李到了韩家门口,照例拍门:“老韩!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再睡变猪头!”
没人应。
他又拍了三下,加了点力气:“聋啦?昨儿喝多啦?”
依旧死寂。
老李皱眉,凑近门缝瞧——门闩是从里头插上的,但不算严实,拿片铁皮一拨就能开。他年轻时修过锁,这点小机关难不倒他。可他没急着动手,反而绕到窗边,扒着泥窗台往里瞅。
屋里昏暗,只有一线微光从破瓦漏处斜插进来,照在床沿上。老韩头侧身躺着,被子盖到脖子下,姿势跟平时一样,可就是不动。脑袋歪着,脸冲墙,一只手垂在床边,手指僵直,像冻住的枯枝。
“老韩?”老李压低嗓音,“装死是吧?等我进屋掀你被子?”
还是没动静。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他七十有二,活了一辈子,见过死人——埋过爹娘、送走过兄弟、连自己婆娘咽气那晚也是他亲手合的眼。他知道,死人和睡着的人不一样。睡着的人呼吸带声,胸口起伏;死人……静得像块石头。
而老韩头,一点气息都没有。
他转身蹽开步子就往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老韩头不行了!快开门!出事了!”
不多时,七八个壮年汉子跟着老李赶到韩家,用铁锹撬开了里门。一群人涌进去,围到床前一看,顿时鸦雀无声。
老韩头双眼微睁,瞳孔散了,脸色青灰,的确已经断气多时。可真正让人头皮炸裂的是他脖子上,有一道极深极细的刀口,几乎把头颅削离躯干,可偏偏,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那伤口不像砍的,也不像割的,倒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风,轻轻划过。
“鬼刀。”一个老头颤巍巍地说,声音发抖,“这是‘鬼刀’,传说中阴差索命才用的刀,杀人不见血,取魂不留痕。”
“胡扯!”村长儿子不信邪,“哪有什么鬼刀?肯定是人干的!谁跟老韩头有仇?”
可话音未落,外头一阵冷风猛地灌进来,堂屋供桌上那盏油灯“啪”地灭了。紧接着,所有人听见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从老韩头的脖颈处传来。
有人尖叫,有人后退,老李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老韩头的脸。
他看见,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自那天起,村子里开始出怪事。
先是夜里总有人听见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缓慢,一声接一声,从老韩头的破屋里传出。可那屋早就锁了门,谁也不敢靠近。
接着是清晨,总有村民发现自家门口摆着一副残局象棋,黑子占优,红方只剩一帅一相,眼看就要被将死。棋盘边上,压着一张泛黄纸条,上头用炭笔写着三个字:
“该你了。”
没人敢碰,也没人敢应。
老李却不躲。他每天照常拄拐出门,经过老韩头屋子时,总会停下,对着紧闭的门说一句:“兄弟,我来了。”
然后坐在门槛上,掏出烟袋锅子,默默抽一锅。
直到第七天夜里,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老李披着蓑衣,提着灯笼,独自推开老韩头的屋门。
屋内陈设如旧,只是灰尘厚了三分。他走到床前,看着那具早已入殓却迟迟未下葬的尸体,低声说:“我知道你没走干净。你有事没办完,对吧?”
话音刚落,窗外一道惨白闪电劈下,照亮整间屋子。
老韩头的尸体,坐了起来。
它缓缓转头,脖颈发出“咯咯”的响声,嘴角竟咧开一丝笑:“老李……你终于来了。”
老李没退,反而上前一步:“你说过,谁先死,另一个就替他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脖子上的伤,不是人砍的,是‘它’下的手,对不对?”
尸体点头,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是……‘画皮鬼’。它借了人的皮,混在村里……它怕我揭它的底,所以……头七回来,我要它偿命。”
“怎么偿?”老李问。
“下棋。”尸体说,“它最爱下棋,赢了要人一条命,输了……就露真容。你替我对局。赢了,它现形,你烧它;输了,你陪我一起走。”
老李沉默良久,点燃烟袋,吐出一口浊气:“好。只要能给你报仇,我这条老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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