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凉意像一层薄霜,轻轻覆在老屋的青瓦上。
陈景明握着一把竹制的大扫帚,正在清扫院子里落满的一地金黄。
梧桐叶子在扫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漫长而干燥的秋天。
李娟站在屋檐下,看着儿子。
九岁的小宇没有像往常一样捧着手机,而是蹲在西边墙角,用一根枯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划着什么。
他划得很专注,背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昨晚做噩梦了,”李娟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院子里的宁静,“梦见爷爷躺在病床上,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把他吓得哭醒了。”
陈景明扫地的动作一顿,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望向儿子,那专注的背影,和他记忆里那个在麦田里埋头挖蚯蚓的自己,渐渐重叠。
他想起昨夜,右眼那片模糊的光影里,那个折磨了他许久的标签系统悄然浮现,像一行飘在风里的叹息,写在儿子头顶——【其实我画的不是恐龙,是全家在一起的样子】。
他放下扫帚,缓缓走过去,在儿子身边蹲下。
泥地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已经成型,房子旁边,是三个火柴人,手牵着手。
“小宇,”陈景明的声音从未如此柔和,“你想跟爷爷说点什么?”
孩子猛地一颤,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把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墙角的湿泥里,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去。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又一次横亘在父子之间。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斜斜地照进院子。
陈景明的父亲被搬出来,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薄毯。
他浑浊的眼神追随着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不远处,小宇缩在屋檐的阴影下,怀里抱着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陈景明看着这一幕,一老一少,被无形的墙隔在两个世界。
他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儿子面前,一言不发地拿走了他手里的平板。
在小宇错愕抬头的瞬间,陈景明没有责骂,只是沉默地牵起他冰凉的小手,将他带到藤椅旁。
“坐爷爷边上。”他的声音不容置喙,却没了往日的急躁。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布满皱纹的头颅缓缓转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孙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在了小宇的头发上。
那只手,像一艘搁浅的老船,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陈景明呼吸一滞。
这个手势,和三十年前,在泛着金光的麦田边,父亲拍在他肩膀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同样的沉默,同样笨拙的表达。
他闭上眼,任由那股熟悉的意念在脑海中汇聚。
光影扭曲,标签系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共振。
这一次,不再是他单向的窥探,而是三代人情感的交错回响。
小宇的头顶,蓝色的标签像受惊的蝴蝶般飞舞:【怕爸爸嫌我笨】【想听故事,不想听成绩】【爷爷的手……比爸爸的暖】。
而在父亲身上,那些曾代表着责任与压抑、将他捆绑一生的【红色锁链】,正在一片片剥落,发出微不可闻的碎裂声。
锁链的碎片化作点点金光,最终融入他抚摸孙子的掌心,化为那一点点粗糙的、笨拙的温度。
当晚,夜深人静。
陈景明从老家的木箱底,翻出了一盘落满灰尘的录音带。
那是他小学时参加乡广播站朗诵比赛时录下的,内容是朱自清的《背影》节选。
他深吸一口气,把录音机拿到父亲床边,按下了播放键。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磁带转动,沙沙的底噪声中,一个少年清亮又带着点紧张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那声音属于三十年前的陈景明。
当那句“我买几个橘子去”响起时,躺在床上的老人,喉结猛地滑动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浸入花白的鬓角。
门被轻轻推开,是来送药的小杨护士。
她看到这一幕,脚步放得更轻了。
她走到陈景明身边,压低声音说:“今天查房的时候,隔壁床那个一直昏迷的张叔,梦里突然接了一句话。他儿子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小时候偷吃橘子罐头的事,他今天在梦里说:‘爸,我把你买的橘子,都藏罐头瓶里了。’”
她顿了顿,看着那盘仍在转动的磁带,眼睛里闪着光:“景明哥,我想……在咱们那个‘情感支持区’里,建一个‘声音归档角’,专门收集这些老录音,行吗?让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换一种方式被听到。”
锅炉房的老周师傅不知何时也来了,给他们送来一壶滚烫的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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