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暗桩发出信号后的第二天中午,蓝玉做了一件很符合他身份的事。
他带着几名亲兵,备上了一份厚礼,前往京营千户王大彪的府邸。
对外宣称的由头很简单,也很合乎人情:王大彪的儿子今日满月,他这个老上级,特来登门贺喜。
王大彪曾是蓝玉麾下的一名百户,跟着他在捕鱼儿海打过硬仗,身上现在还留着那时候的伤疤。后来因为战功提拔,调入了京营。
这种去旧部家吃满月酒的人情往来,十分正常。
即便是紧盯着凉国公府的锦衣卫,对此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最多也就是在外面多加几双眼睛。
王大彪的宅子不大,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进院落。
当凉国公蓝玉的马车停在家门口时,整个院子都轰动了。
王大彪本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带着一家老小,快步迎了出来,直接就要下跪。
“末将参见公爷!公爷大驾光临,真是……真是折煞末将了!”
“起来起来!”蓝玉一把将他扶住,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你小子的儿子满月,这么大的喜事,我这个当大哥的能不来吗?再跟我客气,我可就翻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贺礼塞了过去。那是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贵重东西。
“来,让本公看看我的大侄子!”
蓝玉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从王大彪媳妇手里抱过襁褓中的婴儿,粗手粗脚地逗弄着。
他的嗓门很大,笑声很洪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武将特有的豪爽劲儿。
院子里已经摆了几桌宴席,坐着的都是京营里的一些中下级军官。
这些人,大都也曾在蓝玉麾下效力过。
他们看到蓝玉亲自前来,一个个都受宠若惊,纷纷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今天谁跟我来虚的,就是瞧不起我老蓝!”蓝玉把孩子还给王大彪的媳妇,然后一屁股在主桌坐下,拿起酒坛子就给自己倒了一满碗。
“今天,咱们不谈国事,不分上下,就论兄弟!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起脖子,将一碗烈酒灌进了肚子里。
“公爷海量!”
“公爷爽快!”
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这些军官平日里在京城当差,束缚很多,远不如在边关时自在。今天见到老统帅还是跟以前一样,半点架子都没有,那份埋藏在心底的袍泽之情,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醉意,说话也开始大声起来。
蓝玉放下酒碗,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气,在喧闹的酒桌上显得很突兀。
桌上的人都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公爷,您这是……”王大彪小心翼翼地问道。
蓝玉摆了摆手,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脸上带着几分愁绪,缓缓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太子爷了。”
他提起朱标,席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太子爷一走,我这心里啊,空落落的。”蓝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咱们这些武人的天,塌了一半呐!”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也很重。
在场的军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接话。
议论太子,非同小可。
蓝玉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像是喝多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想当年,咱们跟着圣上打天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图个太平日子吗?”
“现在天下是太平了,可咱们这些人的日子,就真的好过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跟我说句实话,现在朝廷里,是那些动嘴皮子的文官说话管用,还是咱们这些玩命的武人说话管用?”
这下,有人忍不住了。
一个姓张的百户,喝得满脸通红,把酒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粗着嗓子骂道:“那还用说!现在朝堂上全是那帮酸儒的天下!咱们这些当兵的,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算!”
“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上次我手下的兵跟吏部一个笔帖式起了点冲突,屁大点事,结果硬是被那帮御史追着参了好几本,差点连我这个总旗的职都给撸了!”
“别提了,现在是越来越没奔头了。”
蓝-玉的话,就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这些军人积压已久的怨气。
他们不谈什么谋反,也不敢非议皇帝。
他们抱怨的,是朝廷重文轻武的风气,是自己身为武人越来越低的地位,是那份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前途。
这些,都是最真实的牢骚。
蓝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端起酒碗和他们碰一下。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他看到了那个拍着桌子骂娘的张百户,情绪很激动,满脸都是对现状的不满。
他也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李姓千户。
从头到尾,这个李千户一句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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