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伯那个沉甸甸的铁烟斗,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烙铁,在秦战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它冰冷粗糙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份超越言语的认可与沉重的期许。工棚里的灯火似乎也因此明亮了几分,驱散了些许盘踞在角落的彷徨。
他与黑伯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所想。改进高炉、优化泥模、寻找矿脉……所有的工作都在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下推进。失败依旧常客,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焦虑感,却悄然转化为了更加坚韧的执着。
然而,营地里的气氛,却与工棚内的专注截然不同,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关于新箭簇和那惊人铁箭的传闻,经过无数张嘴巴的添油加醋,已经变得越来越离奇。有人说秦战得了仙人传授,能点泥成金,化铁为钢;有人说他那“秦泥”掺了秘药,坚不可摧;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秦战夜里对着一块铁疙瘩念咒,那铁疙瘩便自己变成了利箭……
流言蜚语像荒野上的风,无孔不入。羡慕与敬畏开始掺杂进更多复杂的东西——嫉妒、猜疑,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敌意。一些原本就对秦战这“幸进”之人看不顺眼的军官,私下里的议论也变得更加露骨。
“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弄出点奇技淫巧,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听说上面很看重,战报都直接送往咸阳了……这小子,怕是要一步登天喽。”
“登天?小心摔得更惨!将作监那帮老古董是那么好糊弄的?等着看笑话吧!”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秦战和他手下士兵的耳朵里。二牛气得几次想找人理论,都被秦战用眼神制止了。猴子则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时常掠过一丝不安。连最油滑的赵老蔫,走路时腰杆都不像前几天挺得那么直了。
秦战对此心知肚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引起了气流的紊乱。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在等待中积蓄力量。
这天下午,秦战正和黑伯在工棚里调试新改进的鼓风设备,试图让送风更平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急促而有力,不止一骑,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工棚外不远的地方。
紧接着,是吴逵亲兵那带着恭敬和一丝紧张的通传声:“百将!咸阳来的使者到了!正在您营房等候!”
咸阳使者!
这几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工棚内外炸响!
黑伯正在拉动风箱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里面闪过一丝精光。秦战的心也骤然收紧,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黑伯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身上沾满灰烬和汗渍的皮甲,迈步走出了工棚。
吴逵的营房外,气氛肃杀。几名身着黑色精良皮甲、腰佩长剑、神情冷峻的骑士勒马而立,他们的坐骑神骏,皮毛油亮,与边军那些瘦骨嶙峋的战马形成鲜明对比。这些骑士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带着一种来自权力中心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营房内,吴逵正陪坐在下首,主位上坐着一名面白无须、约莫三十多岁的文官。他穿着玄色深衣,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无波,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仿佛在计算着时间。他身后站着两名捧着简牍和印信的随从。
看到秦战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那文官的目光平淡,却让秦战感觉像是被冰冷的蛇信舔过,仿佛能穿透皮甲,直窥内心。
“卑职秦战,参见使者,参见百将。”秦战抱拳行礼,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那文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秦战,目光在他沾满污渍的双手和皮甲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你便是秦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有的、属于上位者的腔调,“听闻你于军械一道,颇有……奇思?”
“不敢当,只是偶有所得,略作尝试。”秦战谨慎地回答。
“尝试?”文官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能将粗劣矿石化为利刃,能将寻常泥土筑就坚城,若这都是‘尝试’,那我大秦将作监上下,岂不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
这话绵里藏针,极其厉害!直接将秦战推到了将作监的对立面!
吴逵在一旁听得额头微微见汗,连忙开口打圆场:“王令史言重了,秦战年轻孟浪,些许微末伎俩,岂敢与将作监诸位大家相提并论。”
那王令史瞥了吴逵一眼,不置可否,重新将目光投向秦战:“吴百将呈送的箭簇,监内几位大匠都已看过。”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形制精巧,别出心裁,尤其那泥模铸造之法,确有可取之处。至于那铁器……”
他拖长了音调,营房内落针可闻。
“……粗糙不堪,然其质重势沉,亦有其独到之处。”他终于给出了评价,不算褒奖,但也未全盘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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