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周砚便站在靖远侯府那扇朱红大门前,抬手叩响门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昨日在将军府看见的那一幕——雅韵坊的静姝姑娘低眉垂泪,纤弱的肩头微微颤抖,鬓边碎发被泪水濡湿,紧紧贴在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那双含泪的眼,眉梢的弧度,甚至抬手拭泪时指尖的弧度,都与记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小姑娘重叠。
那是他找了整整十年的妹妹阿宁,是当年他不慎遗失的珍宝。他守了十年边关,挨了无数风霜,熬过无数个枕戈待旦的夜晚,支撑他的唯一念想就是找到阿宁,护她一世安稳。可如今,她竟落入了雅韵坊那般风月场所,怎容得受半分磋磨?
门轴“吱呀”转动的声响打破沉寂,靖远侯世子卫骁身着月白暗纹常服迎了出来,发间还带着几分刚起身的慵懒。“借钱?还是为了雅韵坊?”听清周砚断断续续的诉求,卫骁修长的眉梢一挑,语气里满是打趣,“哟,周参军戎马十年,守着边关苦寒地,眼里只有风沙与刀剑,竟也有了心仪的女子?这可真是稀奇。”
周砚喉结猛地滚动,脸上的窘迫瞬间被急切取代。他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尾音染着浓重的沙哑:“卫骁,不是心仪的女子,我找到阿宁了!真的是阿宁!她怎么能待在雅韵坊那种地方?我必须立刻把她赎出来!”
卫骁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眼底的戏谑瞬间褪去,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的凝重。他上前一步,抬手按住周砚的肩膀,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雅韵坊的静姝姑娘,真的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周砚重重点头,眼眶瞬间泛红,那是卫骁从未在这位以铁血着称的参军脸上见过的脆弱与无助。
卫骁缓了缓语气,沉声道:“你多年驻守边疆,怕是不知晓。这静姝姑娘如今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追捧者能从雅韵坊排到城门口,既有王公贵族,也有富商巨贾。想赎她出来,所需银两何止千万。”
“千万两”三字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周砚心上,他脸色瞬间煞白,身形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门框,险些栽倒在地。驻守边疆十年,他所得俸禄,一半给了来往的行商,托他们四处打探阿宁的下落,另一半尽数散给了阵亡将士的家属,如今手中竟无多少积蓄。
可望着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他眼中燃起执拗的火光,咬牙道:“我不管要多少,哪怕砸锅卖铁,我也得救她。卫骁,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把现在能借我的现银都给我,日后我必定加倍奉还,绝不拖欠!”
看着他眼底的决绝与哀求——那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卸下所有铠甲后的无助与卑微,卫骁心中的打趣早已烟消云散,只剩沉甸甸的动容。阿宁,那个小时候总跟在他和周砚身后,奶声奶气地喊“阿骁哥哥”“阿砚哥哥”,会把最甜的果子塞给他们的小姑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
他拍了拍周砚的肩膀,语气果决:“放心,阿宁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我怎能袖手旁观。你在此稍候,我这就去账房支取所有银票,能凑多少是多少!”
卫骁穿过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径直踏入账房,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的气息。
苏晚正伏案核对账目,指尖捻着算盘珠噼啪作响,动作娴熟利落,没有半分拖沓。见卫骁进来,苏晚抬眸浅笑,眼底带着几分讶异,搁下手中的算盘起身行礼:“世子今日怎的有空来账房?往常这种时候,您不是在演武场练枪,便是在书房看书,可是有什么急事?”
卫骁几步走到桌前,语气急促:“苏晚,把府中所有可动用的现银都取出来,越快越好,我有急用,片刻也耽误不得。”
苏晚微怔,秀眉轻轻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为难。“所有现银?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府中下月的采买、城外田庄的周转、还有府中数十仆役的月钱都需预留款项,尽数支取怕是会影响后续调度,万一有突发情况,怕是难以应对。”她翻开厚重的账册,指尖点在工整清秀的登记页上,“而且这么大一笔支出,总得有个缘由,我也好登记入账,日后侯爷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总不能凭空少了这么多银钱。”
“不必多问,缘由日后我再跟你细说。”卫骁打断她,语速极快,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放低了些,:“府里的现银不管多少,先全部拿出来,后续的调度我来想办法。”
见他神色凝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平日沉了几分,绝无半分玩笑之意,苏晚便知此事定然紧急到了极点。她不再追问,立刻转身打开靠墙的那扇紫檀木暗柜,柜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沓沓银票,面额从百两到千两不等,朱红印章在素白纸上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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