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坊的日子，在脂粉香与丝竹声中不疾不徐地流淌着。柳诗音与姐妹们总爱聚在爬满藤蔓的后院，青石板上的阳光碎成金斑，将她们的笑语烘得暖暖的。
一个午后，乐瑶剥着瓜子，忽然压低声音抛出个惊雷：“你们听说了吗？锦娘妈妈……从前竟然是皇后。”
“哐当”一声，静姝手中的茶杯落在石桌上，茶水溅出半盏。“怎么可能？”她瞪大了眼睛，“皇后金枝玉叶，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乐瑶往四处瞧了瞧，声音压得更低：“老客人们私下说的，说她遭了大变故，才流落到此。绯颜姐姐来得最早，你可有耳闻？”
绯颜指尖的绣花针顿在绸缎上，半晌才轻轻敲了敲乐瑶的额头：“别瞎传这些没影的话。”
柳诗音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锦娘妈妈总爱穿的宝蓝色褙子，想起她打理账目时手腕上那只虽旧却成色极好的玉镯，想起她偶尔望着月亮时，眼底藏不住的落寞。那些曾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佐证，在心头翻涌。
“若真是皇后，该经历了多少苦楚啊。”静姝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从宫殿到青楼，这落差……”
云影将剥好的橘子分递给众人，声音带着历经世事的沉稳：“不管她从前是谁，如今都是护着咱们的锦娘妈妈。雅韵坊能有这方安稳，全靠她撑着。”
姐妹们都沉默了。柳诗音望着墙角那株倔强生长的玉兰，忽然想起初到雅韵坊时的情景——她缩在角落哭红了眼，是锦娘妈妈握着她的手说：“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接下来的日子，姐妹们看锦娘妈妈的眼神都多了层深意。乐瑶总爱盯着她梳头时露出的后颈，说那弧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模样；静姝注意到她沏茶时无名指微翘，说是宫廷里才有的规矩；连最沉默的怜梦都发现，锦娘妈妈训斥闹事客人时，虽语调温和，那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诗音更是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她见锦娘妈妈对着账本皱眉时，会悄悄递上一杯热茶；见她深夜还在核对账目，会留一盏灯在她门口。她不敢问，却想用这些细微的举动告诉她：不管你是谁，我们都在。
这日午后，众人又聚在庭院里，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锦娘妈妈身上。柳诗音轻轻搅动着茶杯里的花茶，轻声道：“你们说，她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许是宫廷争斗吧。”乐瑶托着腮，眼神里满是想象，“话本里都这么说，皇后被人陷害，才沦落民间。”
“别瞎猜了。”云影敲了敲桌子，“咱们过好眼下的日子最重要。怜梦刚学的那支舞，晚上可得好好表现。”
提到表演，众人都来了精神。怜梦脸颊微红：“还不太熟练呢，怕跳错了惹客人笑话。”
“有我们帮你呢。”柳诗音握住她的手，“晚上我在后台给你搭词。”
正说着，绯颜忽然朝门口努了努嘴。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锦娘妈妈提着食盒走进来，银镯子叮当作响：“刚买的桂花糕，你们尝尝。”
姐妹们慌忙起身道谢，接过糕点时都有些拘谨。锦娘妈妈瞧着她们的模样，忽然笑了：“今儿个怎么都这般规矩？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乐瑶脸一红，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在说晚上的表演呢。”
锦娘妈妈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柳诗音身上：“诗音的琵琶练得越发好了，昨晚那曲《春江花月夜》，连李大人都赞不绝口。”
柳诗音心头一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锦娘妈妈转身时，鬓角的碎发滑落，露出耳后一小块淡粉色的疤痕。那疤痕形状规整，不像是意外留下的。柳诗音的心猛地一缩——她曾在史书上见过，后妃犯错会被处以“耳后刺字”之刑。
夜幕降临时，雅韵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映着朱漆大门，将“雅韵坊”三个金字照得熠熠生辉。客人们陆陆续续进来，酒气与笑声混着丝竹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柳诗音坐在后台，看着姐妹们换上华服。怜梦穿着水绿色的舞裙，紧张得手心冒汗；静姝帮她理着裙摆，低声叮嘱着动作要领；云影则在一旁调试琴弦，指尖拨出一串清脆的音。
“别紧张。”柳诗音递给怜梦一块桂花糕，“就当是在院子里给我们跳的。”
怜梦咬了口糕点，点点头：“有你们在，我才不怕。”
表演结束后，柳诗音在回廊撞见锦娘妈妈。她刚送走一批客人，额角渗着细汗，正用帕子轻轻擦拭。柳诗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妈妈，我给您倒杯茶吧。”
锦娘妈妈笑着点头：“好啊。”
两人坐在空荡的雅间里，茶香袅袅。柳诗音看着锦娘妈妈鬓角的白发，忽然轻声问：“妈妈，您后悔过吗？”
锦娘妈妈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后悔什么？后悔来到这里，还是后悔遇见你们？”她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的月光，“人生哪有那么多后悔的余地？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
柳诗音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不管锦娘妈妈从前是谁，经历过什么，她现在只是守护着雅韵坊的大家长，是姐妹们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那些过往的辉煌与苦楚，都已化作她眼底的从容与温柔。
“妈妈，以后我们会好好帮您的。”柳诗音轻声说。
锦娘妈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银镯子叮当作响：“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雅韵坊的丝竹声还在继续，混着远处的欢声笑语，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这坊中女子的悲欢与坚韧。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就让它们随着月光，静静流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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