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总是在人最不经意间淅淅沥沥地落下,带着一股缠缠绵绵的寒意,浸透了皇城的每一片砖瓦,也钻入了那连夜奔波、心神紧绷之人的骨缝里。
接连数日的紧张筹谋——麟德殿对峙、山神庙寻证、御书房深夜调整布防,萧战几乎是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难免露出疲态。前日傍晚,他从京畿大营调派可靠人手归来时,恰逢一场不期而至的秋雨,虽披了油衣,但疾驰之下,冷雨夹杂着寒风,还是将他的肩头、发梢打湿了大半。他当时满心都是祭祀布防的细节,并未在意,只匆匆换了身干爽衣物便又去寻李凤瑶商议。
然而,病来如山倒。当夜,萧战便觉得头重脚轻,喉间干涩发痒。起初他强撑着,以为只是劳累,喝了些热茶便歇下了。谁知到了后半夜,竟发起了高热,额头烫得吓人,浑身关节酸痛难忍,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口中不时含糊地念叨着“角门”、“太庙”、“火”等字眼。
伺候的小太监吓坏了,天刚蒙蒙亮,便连滚爬爬地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过来。
太医隔着纱帐诊了脉,又仔细问了症状,捋着胡须,眉头紧锁:“殿下这是劳累过度,邪风入体,引发了风寒高热。此症来得急猛,需得慢慢调理,切忌猛药。待老夫开一剂温和的疏风散寒汤,殿下按时服用,再静养几日,发发汗,应可无碍。”说罢,便提笔开始写方子,字迹工整,药性却皆是温和缓慢之辈。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李凤瑶匆匆赶了过来。她听闻萧战病倒,心中便是一沉。进入殿内,闻到那淡淡的药草味,又见太医正在开那等“慢工出细活”的方子,再看纱帐后萧战那即便在昏沉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她的眉头也立刻拧了起来。
祭祀大典近在眼前,北狄阴谋如同悬顶之剑,萧战作为核心统筹者之一,如何能“静养几日”?
“太医且慢。”李凤瑶出声阻止,声音清冷而坚定。
太医笔下一顿,抬头见是李凤瑶,虽知她身份特殊,但关乎皇子龙体,也不敢大意,忙道:“李小姐,殿下此症……”
“我知殿下病症。”李凤瑶打断他,走到榻前,隔着纱帐看了一眼萧战难受的模样,心中已有决断,“太医之法,稳妥有余,却过于迟缓。殿下身负重任,耽搁不起。”
她转向一旁焦急的小太监和闻讯赶来的德禄,语气不容置疑:“去,取几块老姜,要带皮的,洗净切片。再备一壶滚水,少许盐。”
太医闻言,脸色骤变,连忙摆手:“不可!万万不可!李小姐,殿下乃万金之躯,龙体贵重!这等民间土法,用料粗猛,姜性辛烈发散,若是用得不当,汗出过度,恐伤元气,甚至引邪入里,加重病情!殿下如今虚不受补,更受不得这等虎狼之法!还是按老夫的方子,徐徐图之为上啊!”
李凤瑶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久在军中,见惯了将士们在外征战,缺医少药是常事,哪有什么“徐徐图之”的条件?风寒发热,往往一副对症的猛药下去,发透汗,便能祛除大半病邪。时间,在战场上就是生命。
“太医所言,是太平年景养身的道理。”李凤瑶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医,语气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般的决断力,“如今非常时期,需用非常之法。军中此法,救治过无数发热的将士,见效极快。殿下年轻,底子好,受得住。”
她不再理会急得跺脚的太医,亲自挽起袖子,示意春桃和小太监按她的吩咐去做。很快,姜片备好,滚水冲入粗陶碗中,浓郁的、带着辛辣气息的姜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李凤瑶又捏了一小撮盐撒入其中,用勺子轻轻搅动。
“盐可补充汗液流失的体力。”她简单解释了一句,便端着那碗热气腾腾、颜色浑浊的姜汤,走到榻前。
德禄有些犹豫,但看着李凤瑶那坚定的神色,又想起殿下平日对她的信重,终究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沉中的萧战扶起些许。
“殿下,萧战,醒醒,把姜汤喝了。”李凤瑶的声音放柔了些,凑近他耳边说道。
萧战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闻到那辛辣却让人安心的气息,竟真的微微睁开了眼,眼神涣散地看着她。
李凤瑶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入口,便亲自用小勺,一点点将姜汤喂到他嘴里。那姜汤极辣,萧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顺从地一口口咽了下去。
一碗姜汤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
紧接着,李凤瑶又让人抱来三床厚厚的棉被,不顾太医在一旁“使不得!使不得啊!”的惊呼,亲手将萧战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连脖颈都捂得紧紧的,只留出口鼻呼吸。
“捂汗,需得彻底。将体内寒气逼出来便好了。”她对德禄吩咐道,“看好殿下,若他挣扎,也需按住。汗出透了,热度自然就退了。”
做完这一切,她便静静地坐在榻前的绣墩上,目光沉静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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