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筹谋、夜探、演练,如同紧绷的弓弦,虽未至极限,却也让人心神耗费颇巨。是夜,西院厢房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柔和。李凤瑶卸去了白日里的锋芒与沉静,只着一身素色中衣,长发松松挽着,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望着窗外庭院中那轮被薄云遮掩、若隐若现的月亮,神情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怀念。
春桃正将晚膳未动几口的精致点心撤下,忍不住轻声劝道:“姑娘,您晚膳用得少,这栗子糕是御膳房新做的,酥软香甜,您好歹再用些吧?身子要紧。”
李凤瑶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有些飘忽:“不必了。这些精细点心,吃多了总觉得腻味,甜得发慌。”她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也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念军中的吃食了……那大锅焖出来的糙米饭,粒粒分明,嚼着有劲儿,就着几根咸菜疙瘩,或是舀一勺炖得烂糊的肉汤浇上去,热乎乎地吃上一大碗,浑身都舒坦,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实在。”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近乎眷恋的意味。那是属于狼牙崖下、属于旌旗猎猎的边关、属于前世那个与将士们同食同寝的战神的记忆。这深宫里的玉盘珍馐,固然精致,却总隔着一层,无法慰藉她灵魂深处那份对粗粝与真实的渴望。
春桃听得一愣,糙米饭?咸菜疙瘩?这……这哪是官家小姐该想的东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觉得姑娘的心思,她是越发看不懂了。
这话语,这声叹息,却一字不落地被窗外悄然伫立的身影听了去。萧战本是处理完手头事务,想来与李凤瑶商议一下祭祀布防的细节,顺便……再看看她。没想到刚到窗外,便听到了她这番与平日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馋言馋语”。
糙米饭?萧战站在阴影里,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心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想起之前在李府,她对着那碗夹生饭也能笑得开怀。原来,她并非不挑剔,只是她所念所想,与这宫闱中的金枝玉叶截然不同。她想念的是那份沙场的烟火气,是那份同甘共苦的踏实。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坚定起来。他要让她吃到她想吃的东西!
翌日一早,萧战便径直去了御膳房。彼时御膳房正忙得热火朝天,准备着各宫主子们的早膳,蒸汽氤氲,香气扑鼻。总管太监见七皇子驾临,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勺子,连忙带着一众厨子、帮厨跪地迎接。
“都起来吧,”萧战摆了摆手,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各式精巧点心上扫过,开门见山道,“今日不必准备那些精细点心,给本王……嗯,找些糙米来,本王要尝尝。”
“糙……糙米?”御膳房总管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一脸茫然加惶恐,“殿下,您……您是说那种军中所用、未曾精舂的谷米?”这玩意儿,宫里连最低等的杂役都很少吃,皇子殿下怎么会想吃这个?
“对,就是糙米。”萧战点头,语气不容置疑,“速去准备,按……按军中做法,焖成饭即可。”
总管太监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下去。可御膳房里哪里常备这种东西?好不容易从库房角落翻出半袋陈年糙米,厨子们更是犯了难。他们做惯了晶莹剔透的香稻米,何曾处理过这等粗物?按照萧战“军中做法”的要求,又不敢多加工序,生怕失了“原味”,只得简单淘洗——虽知糙米不应多洗,却习惯性地搓洗了三遍,去了不少米浆,然后加上水,照常放入蒸笼。
结果可想而知。火候、水量、米质皆不对,蒸出来的“糙米饭”,半生不熟,米粒硬得硌牙,还带着一股陈米特有的霉味。
萧战看着眼前这碗颜色暗淡、卖相堪忧的米饭,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亲自尝了一口,那口感……实在难以描述。他脸色有些尴尬,但想到李凤瑶那带着怀念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将这碗失败的“杰作”放入食盒,提着往西院而去。
西院里,李凤瑶刚起身不久,正在院中活动筋骨。见萧战提着食盒过来,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瑶瑶,”萧战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神情有些讪讪的,耳根微红,“你昨晚不是说……想吃糙米饭吗?我让御膳房做了……就是……好像……没做好。”他打开食盒盖子,露出了那碗颜色可疑、米粒僵硬的米饭。
李凤瑶低头看去,先是一怔,随即伸出筷子,夹起一小撮,放入口中。粗糙的米粒硌在齿间,半生不熟的口感带着生涩,与记忆中和着风沙与汗水吞下的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糙米饭,相差何止千里。
然而,看着萧战那满脸的期待与忐忑,看着他眼底因熬夜布置而泛起的淡淡青黑,再想到他身为皇子,却为了她一句无心的念叨,一大清早跑去御膳房折腾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细细地、用力地咀嚼着那生硬的米粒,仿佛在咀嚼着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半晌,她抬起头,看向紧张等待反馈的萧战,清冷的眸子里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那笑意如同破开冰层的春风,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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