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几度春秋。江南的梅雨再度缠绵时,朱宸瑄已长成了一位十余岁的少年。岁月仿佛格外厚待他,将母亲的清丽与血脉中那份无形的尊贵糅合在一起,化作了他眉宇间的朗朗英气与挺拔身姿。虽身着寻常的细布直身,却难掩其卓然气质,行走在柳川镇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引得路人多看几眼,私下议论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竟生得如此龙凤之姿。
然而,在这座静谧的河湾小院里,朱宸瑄只是母亲眼中需要严格教导的儿子,是顾师傅手下勤学不辍的弟子。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只隐约觉得自家与别家有些不同——母亲懂得太多,顾师傅本领太高,而自家的规矩,似乎也比旁人家要重一些。
书房内,熏香袅袅。沈清漪的教学,早已超越了蒙学范畴,深入经史子集的核心。
今日讲授的是《孙子兵法》的《谋攻篇》。沈清漪并未逐字逐句解释,而是直接抛出问题:
“瑄儿,‘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如何理解这四者的优劣与关联?”
朱宸瑄略一思索,清朗的声音便响彻书房:“母亲,孩儿以为,伐谋在于洞察先机,不战而屈人之兵,耗费最小,所得最固,是为上策。伐交在于联合纵横,孤立对手,虽不免利益交换,但可削弱敌方,壮大声势。伐兵已是不得已而为之,需倚仗将士用命,胜负难料,损耗必大。至于攻城,更是下下之策,伤亡惨重,即便攻克,亦可能民心不附,如强弩之末。”
沈清漪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却不露声色,继续追问:“若你为一城守将,知敌军十倍于己,且三月后必至。你将如何‘伐谋’、‘伐交’以自救?”
少年眸光闪动,思维敏捷:“固守待援是下策。若能‘伐谋’,或可散布假消息,乱其军心;或可示弱诱敌,设伏击其先锋,挫其锐气。至于‘伐交’……当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利联络周边城池或邻近势力,陈明唇亡齿寒之理,共抗强敌。即便不能使其出兵,亦可争取粮草支援,或借道扰敌后方。”
他的回答未必尽善尽美,却思路开阔,能抓住核心,并能结合之前学过的舆图、史实进行推演。沈清漪心中欣慰,她知道,儿子继承了她的聪慧,更有一种天生的战略直觉。她接着便会引入真实战例,如李牧守代郡、张巡守睢阳,与他一同剖析其中的“谋”与“交”、“兵”与“城”,将冰冷的文字化为血肉丰满的智慧。
庭院中,晨曦微露,或夕阳熔金,永远是朱宸瑄与顾慎行挥洒汗水的地方。
数年苦功,朱宸瑄的根基已打得极为扎实。马步沉稳,气息绵长,一套基础的拳法在他手中使来,已是虎虎生风,劲力内含。顾慎行对他的要求也愈发严格,不再仅限于招式。
“意到,气到,力到!你的拳头出去了,心神还在原地吗?”顾慎行声音冷峻,手中的竹条“啪”一声点在朱宸瑄微微晃动的肩胛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丝疏忽,便是生死之隔!”
朱宸瑄抿紧嘴唇,默默调整,重新摆开架势。他对这位沉默寡言的顾师傅,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崇拜。顾师傅的武艺,在他眼中犹如高山深海,莫测高深。他知道,顾师傅教他的,不仅仅是杀敌制胜的技巧,更是一种克己、忍耐、专注的意志锤炼。
顾慎行也开始传授他兵器。长棍是基础,磨练的是对距离和力道的掌控。随后是刀法,讲究的是勇猛精准,一往无前。朱宸瑄对手中兵刃有着超乎年龄的领悟力,往往一点即通,进步神速。顾慎行冷硬的脸上,偶尔也会在他完美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除了招式,顾慎行更注重实战演练。他会亲自与朱宸瑄对招,开始时自然是朱宸瑄只有招架之功,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但他从不叫苦,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眼神中的倔强与韧劲,让顾慎行心中也暗自点头。他知道,这块璞玉,正在被艰难地打磨出内在的光华。
朱宸瑄的天赋,不仅体现在母亲安排的课业和顾师傅的武艺上,更流露于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
他会观察蚂蚁搬家,联想到兵法的阵列与协作;会对着运河上千帆竞渡的漕船,思考漕运对帝国经济的影响;甚至一次随忠伯去市集,见到两伙商贩因争抢摊位险些殴斗,他回来后便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其中利弊,认为若有一份明确的市集管理规条,或由牙行出面定期抽签分配,便可避免此类冲突。
这些不经意的流露,常让沈清漪与顾慎行暗自心惊。他的思维角度,往往超越了同龄人,甚至超越了许多成年人,带着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的格局感。
有一次,他读完一段前朝旧史,忽然抬头问沈清漪:“母亲,为何许多明君年轻时励精图治,晚年却难免昏聩,宠信奸佞?是权力使人迷失,还是……他们身边,缺少了能始终直言不讳的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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