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体温捂得温吞、棱角都仿佛柔顺了几分的一分钱硬币,终究被我用热熔胶小心翼翼粘在了广播站那个老式木抽屉的内壁上,紧挨着那叠《直线距离》的稿纸。每次拉开抽屉,指尖蹭过冰凉的硬币表面,又拂过粗糙的牛皮纸信封边缘,心里就会像被混合着冰碴的汽水泡了一下,激灵灵的,带着点酸涩的甜和微妙的吐槽欲。林书研,你这个人……真是矛盾得让人牙痒又心悸。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猛。下午的天色就阴沉得能拧出水,到了放学时分,狂风已然卷起细碎如盐粒的雪砂,打得窗户噼啪作响。等最后一遍下课铃凄厉地划破校园最后的喧嚣,外面已是白茫茫混沌一片,风裹着鹅毛般的、疯狂旋转的雪片,像一头暴躁的巨兽在嘶吼。
收拾好东西跑下教学楼,冰冷的狂风夹着大团的雪花兜头盖脸砸过来,瞬间吹透了单薄的校服外套,?冻得我狠狠打了个哆嗦,牙齿都在打架。视线被狂舞的雪片切割得支离破碎,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旋转的白和呼啸的、灌满耳朵的风吼。自行车?根本骑不成!风雪太大,连推着走都脚下打滑,摇摇晃晃像片随时会被卷走的叶子。
“薇薇!你爸妈来接你吗?”乔珊珊被家里的小汽车接走前,顶着风雪在车窗口朝我大喊,声音几乎被风撕碎。
我裹紧围巾,?艰难地、几乎是吼着回答?:“我妈说单位紧急加班!我爸下午出差还没回!我等公交!” 公交站?那小小的站台在几十米外仿佛遥不可及!
“那你注意安全!电话联系!”珊珊的车尾灯像两粒微弱摇晃的萤火,瞬间被风雪吞噬。
巨大的、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恐慌感,密密麻麻地爬上背脊,比风雪更冷。我像个真正的落难者,抱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向校门口那个在风雪中飘摇的公交站牌挪动。每一步都踩在越来越厚的积雪里,?脚踝深陷冰冷湿重的束缚中,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睫毛上很快挂满冰凉细碎的雪晶,世界在泪水的模糊和雪片的冲刷下更加混沌不清。
终于狼狈不堪地挨到了站牌的背风处。这里稍微好一点点,风雪被广告牌挡住大部分,但依旧冷得锥心刺骨。环抱双臂,像只冻僵的鹌鹑一样缩成一团,?不停地跺脚,试图让冻得麻木的脚趾找回一点知觉,却只换来阵阵针刺般的疼痛。望着眼前横冲直撞、几乎看不见车灯的马路,和空荡荡、毫无车影的来路方向,?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心脏,揪得生疼。?? 恐惧和无助让鼻尖泛酸,?眼眶里凝聚的水汽被寒风吹散,又迅速结成一缕缕冻僵的寒意挂在睫毛上。??
时间在暴风雪里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牙齿还在顽强地打着摆子。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这座公交站旁一座新雪雕时——
风雪的咆哮声里,一个异常清晰、踩在积雪上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非常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穿透风雪的力道!??
谁?!这种鬼天气还在雪地里跑?!
我的心猛地提起,?恐惧瞬间盖过寒冷,下意识地抱紧书包,身体更紧地缩向冰冷的广告牌,几乎想把自己嵌进去!?? 脚步声在站牌背风的这一侧猛地停下!
视线被风雪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几乎被雪花覆盖的身影轮廓,?深色的衣物在漫天雪白里像一个突兀的锚点!?? 那人微微弯着腰,?似乎在剧烈喘息着,口鼻呼出大团大团浓重的白雾,在凛冽的风雪中盘旋又迅速消散!??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努力聚焦——
?那人身上套着的,虽然覆盖着厚厚的雪,却依旧能辨认出熟悉的、挺括的肩线和下摆线条——?
?是他冬天常穿的那件军绿色防风厚外套!??
?是林书研?!??
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早就在回家的路上了吗?!还是……骑车摔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恐惧,让我声音都变了调:“林、林书研?!你……你没事吧?!”
他像是听到了,?猛地直起身!帽子和围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隔着漫天飞雪看过来——眼睫上也挂满霜雪,但眼底深处却跳动着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焦灼的光芒?!?? 像两点在风雪中艰难点亮的火星,?固执地穿透这冰冷的混沌,死死锁定我!??
他没说话,也没上前一步,只是站在那里,和我隔着几步距离,?沉重的喘息声在风雪的间隙格外粗重清晰。我甚至能看到他胸膛随着喘息剧烈起伏的轮廓。
“我……我等不到车……”我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哽咽和颤抖,“太冷了……”
他没应声,目光从我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挂满雪花的睫毛上移开,?像探照灯一样扫向我身后广告牌旁边光秃秃、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花坛。那里原本夏天会开些杂乱的草花,此刻只有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露出干枯本色的几簇花茎,和厚厚一层洁白冰冷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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