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不敢走官道,只拣那荒僻的山径、废弃的河汊。云中君似对山川地理烂熟于心,总能领着众人避开可能的关卡与眼线。饶是如此,路途依旧艰苦。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秀姑和盼娣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全凭一股气撑着。继祖和启明则如同绷紧的弓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越往北,地势愈发平坦开阔,河流水势也渐缓,只是那水色,却带着一种不祥的浑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腥气。
这日黄昏,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云中君口中的“困龙滩”。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极其宽阔的、布满黑色卵石的浅滩,河水在此被无数沙洲分割,变得迂回迟缓,打着浑浊的漩涡。滩涂远处,是连绵的、光秃秃的土丘,植被稀疏,透着股荒凉死寂。夕阳的余晖照在滩涂上,将那浑黄的河水染得如同锈铁,将那黑色的卵石映得如同无数凝固的眼珠。
“好重的煞气……”云中君眉头紧锁,望着这片死气沉沉的滩涂,“龙气在此受困淤塞,地脉紊乱,难怪此地如此荒败。若‘镇河龙玦’在此,恐怕也受了侵染,灵性大损。”
“前辈,我们来此,具体要做什么?”继祖问道,他感觉胸口气闷,似乎这里的空气都格外沉重。
“寻找线索,确认‘镇河龙玦’是否曾流落至此,或者,找到当年在此布置封印的守护者留下的印记。”云中君目光扫过广阔的滩涂,“此地凶险,不仅在于环境,更在于……人心。龙气淤塞之地,易生邪祟,也易引贪婪之徒。”
他在滩涂边缘选了一处背风的土丘凹陷处作为临时营地。青鸾带着启明去附近寻找柴火和可饮用的水源,溥锡帮着安置疲惫不堪的秀姑和盼娣。继祖则跟着云中君,沿着滩涂边缘缓缓行走,仔细观察。
卵石硌脚,河风带着腥气吹得人衣袂飞扬。继祖努力回想着典籍中的记载,试图将眼前景象与那些玄奥的描述对应起来。
“你看那里。”云中君忽然指向滩涂中央一处微微隆起的地方。那里似乎立着半截残碑,被河水冲刷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那残碑不知是何年月所立,石质粗糙,上面刻着的文字早已漫漶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类似“镇”、“水”、“安”的笔画。碑旁散落着一些朽烂的木桩碎片,像是某种古老建筑的遗迹。
“这碑……似是前朝镇水所用,但气息不对。”云中君蹲下身,手指拂过碑上那些模糊的刻痕,脸色愈发凝重,“这上面,除了镇水符文,还被人用极阴邪的手法,叠加了锁龙之咒!是有人故意在此布下邪阵,加剧龙气淤塞!”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布此邪阵之人,定然知晓龙气节点之秘,其心可诛!”
正说着,去寻柴火的青鸾和启明匆匆返回,启明手里还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师父,附近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人。还在上游一个水洼边,捡到了这个。”青鸾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牌递给云中君。
那铁牌造型古朴,边缘是波浪纹,中间刻着一个“漕”字,虽然锈蚀严重,但那股子水运特有的气息却掩藏不住。
“是官漕的令牌,看制式,是前清之物,但……被人摩挲得厉害,不像是刚出土的。”云中君仔细端详着令牌,“难道,除了我们和幽冥府,还有第三伙人也盯上了这里?是敌是友?”
夜幕很快降临。众人在土丘凹陷处生起一小堆篝火,烤着启明打来的野兔。火光跳动,映着几张心事重重的脸。困龙滩的夜晚,格外寂静,连虫鸣都听不到几声,只有那浑黄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发出低沉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毛。
忽然,负责守夜的青鸾猛地站起身,长剑瞬间出鞘,低喝道:“谁?!”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黑影,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着破烂棉袄、头发花白杂乱的老者,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脸上脏得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异常的明亮,甚至带着点……疯癫。
“嘿嘿……火……有火……”那老者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冲着篝火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是个疯老头?”启明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短棍。
云中君却示意青鸾稍安勿躁,他打量着那老者,尤其是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缓缓开口:“老人家,天寒地冻,过来烤烤火吧。”
那疯子也不客气,蹒跚着走到火堆旁,一屁股坐下,伸出乌黑干瘦的手掌凑近火焰,嘴里兀自喃喃:“冷……河伯发怒啦……锁住了……都锁住了……”
“锁住了什么?”继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疯子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继祖,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光芒:“龙!那么大一条龙!被铁链子锁在河底下!喘不过气!它难受!它一难受,就发大水,就死人!嘿嘿……都死了……好多船……好多死人……”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语无伦次,但那“锁龙”、“发大水”、“沉船”几个词,却像锤子一样敲在继祖心上!
“老人家,你见过那锁龙的铁链?在哪儿?”继祖追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疯子却突然抱住头,露出惊恐的神色:“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要被河伯抓走的!黑衣服的人……拿刀……可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猛地跳起来,怪叫着“河伯来啦!收人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
篝火旁一片寂静。疯子的话如同鬼魅的呓语,却在这诡异的困龙滩头,显得无比真实。
“黑衣服的人……是幽冥府?”启明看向云中君。
云中君面色凝重:“不止。这疯子神智虽不清,但所言恐怕非虚。困龙滩下,或许真有什么东西被锁着,而那东西,很可能与‘镇河龙玦’有关,甚至……就是龙气淤塞的根源!那些‘黑衣服的人’,在此活动,目的绝不简单。”
他望向疯子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那块锈蚀的漕帮令牌:“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这困龙滩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夜色更深,河风的呜咽仿佛变成了低沉的龙吟,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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